通過老冰棍們交代的情況，任重已知人類在繁華星區已經發展了整整千萬年。
但很明顯，無論是機械帝國還是另外三大勢力都已經狠狠地撞上了文明大過濾器中最讓人絕望的科技墻。
四條分別走了不同路線的人類都被這堵無形的墻給死死關在了籠子里。
否則，四個星國之間的戰爭早該分出了勝負才對。
這堵墻是客觀存在的，但其存在的原因尚不可知。
可能是人類這般碳基生命的智慧上限注定了只能止步于此。
也有可能是這片星空的物資資源從材料學上限制了科學的高度。
還可能是正電子云里的二十面體圖案代表的物理規則鎖定了人類科學家能在微觀層面觀察到的極限，亦或是同樣的原因導致人類失去了真正的混沌思維，進而失去了突破科技封鎖的靈感。
是的，在任重分別從馬夏澄口中，以及從面前這些老冰棍的口中探查出帝國人類的平均壽命也就八十多歲后，他就已經認定了帝國疆域必定也在正二十面體規則的覆蓋之中。
現在他只不過是再次驗證了心中的猜想而已。
從另一個角度去分析，任重將自己假設為暗中奴役所有人類的更高層次的宇宙生命，再居高臨下地俯視人類。
任重突然很驚悚地發現了一些奧秘。
一些他身而為人，就身在此山中，很難跳出井口去看到的客觀事實，那就是人類的純粹的工具屬性。
任重并未與外星人接觸過，但從生物的角度去理解。
任重推測，在高階宇宙生命的眼中，人類很可能具備較強的適應能力與繁殖能力，也有足夠強大的主觀能動性。并且，當人類的生產力達到某些標準后，還能繼續快速爆發膨脹人口，也有不斷對外擴張與收集更多資源的本能。
幻想一下，這般視角其實與人看待螞蟻時有異曲同工之妙。
如果人類掌握了操縱螞蟻的科技，那必定第一時間讓螞蟻變成礦工，用螞蟻來完成大量的分揀與資源收集等等枯燥的工作。
同理，如果真有這種外星生物，發現了人類。
這外星生物甚至能在某些層面上操縱底層物理規則，那么必然也能暗中控制人類社會，驅使著人類去從事一些這外星生物雖然不屑，但卻同樣重要的枯燥工作。
這工作，正是計算宇宙哈希值。
所謂的宇宙哈希值，并非常規理解中的區塊鏈術語。它是一種建立在人類對得到宇宙大統一計算公式這件事的愿景下的一個寬而泛之的稱謂。它并非一串簡簡單單的帶有加密特性的代碼，而是一個極其龐大的計算公式中的無數個常量組成的數集。
在“遠古”人類的科學體系中，人類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迷信常量參數。
比如自由落體運動的尾速計算，就等于時間乘以重力加速度，列成公式就是vtg。這g就是重力加速度，尾速就是時間的秒數乘以9.8m秒平方。
將類似的計算公式無限復雜化，添加進去一個又一個的變量，科學家們逐漸編織出一個無比龐大的公式，并妄圖用這數學公式來概括宇宙中的全部能量變化、能量傳遞、恒星演變、行星演化、生命的生老病死、物質的轉移運動等等現象。
科學家們希望，無論任何現象，無論是微觀的還是宏觀的，都能套用進這公式里進行精準的計算。
在不斷前進的過程中，人類的確在驚才絕艷的科學家的幫助下，變量被一個接著一個的琢磨出來，并添加進去，加以修正，然后，便開始了計算，并曾一度誤以為自己成功了。
但在四大勢力用各自的超級計算手段進行模擬驗算后，還是發現公式里的常量有誤差。
在理論實驗中，哪怕只是一個最簡單的熱能擴散運動，只要運行時間不斷延長，熱量的循環傳遞超過一定的次數，都會出現能量失衡，進而引發系統崩潰。
于是乎，科學家們只能去求導更精確的常量。
在此過程中，又有一部分生物學家開始發掘人體自身的奧秘，又更“驚喜”地發現了原來人腦本來就無時無刻不在做著類似的運算。
只不過以前沒有數據傳輸能力，也沒人能破譯出人腦每時每刻都在對外釋放的超微腦電波訊號的含義。
生物學家與理論物理學家們聯合起來，終于將人腦對外釋放的超微腦電波與大統一共識常量結合了起來。
這下可好，在無數人的人體超微腦電波訊號的支撐下，數集中的各個常量的小數點開始往后不斷延伸。
在求得更高的精度后，科學家們又發現，驗算的時間的確拉長了，計算公式能支撐的能量循環次數變多了。
人類對這數集進行求導的過程看起來與比特幣挖礦非常相似。
在這樣的體系下，不同的人腦在各自的角度進行分散式運算。
每一個人以及每一個活躍的人腦，都是一臺獨立的礦機，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在同一個礦區中工作，各自進行著并行的運算。
然后，巨大的信息網絡將運算結果匯聚到帝國超算中進行驗證的過程，也與區塊鏈挖礦有些相似。
機械帝國的科學家認為，當某一天自己找到一套數集，可以支撐著循環實驗無限持續下去后，這數集的標準值被推算了出來，就等若挖空了礦池，人類就走到了理論研究的終點，便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大統一公式，并掌握了真正的宇宙奧秘。
在探尋這真理的過程中，人類逐漸因為選擇方向的不同而分裂出了四條路線，但最終的朝向卻又是同一個方向。
至于這計算進度如何從90到99再到99.999的劃分，靠的正是模擬驗算。
模擬驗算的算力載體并非人類自己制造，而是十分機緣巧合地在宇宙中發現的一座“宇宙奇觀”。
用機械帝國里某些貴族的話來說，這是人類的“運氣”。
在機械帝國、升華者、朝圣者與心靈魔裔各自統治的星區的正中央，有一片奇特的星區。
在這星區里存在著一個奇妙的類星體。
如果人類按照特定的頻率向這類星體發射能量，就等若向計算機寫入信息。
這類星體會進行快速的運算，并給人類反饋信息。
它就仿佛一個巨大的超級量子計算機。
機械帝國的科學家估算過這天然存在的類星體的算力，是人類持有的所有超級計算機和“網”的總和的無限大倍。
用這類星體來進行模擬驗算，可以極大程度地加快人類探索大統一共識的過程。
機械帝國將這類星體稱為帝國超算。
升華者將這類星體稱為生命起源。
朝圣者將這類星體稱為科學終點。
心靈魔裔將這類星體稱為宇宙意識集合體。
總之，這類星體的發掘，補足了人類探求宇宙本質奧秘的最后一塊短板。
四條分支的人類瓜分了對這類星體的使用權，并圍繞使用權爆發了曠日持久的戰爭。
戰爭爭奪的東西除了各自統治的疆域以外，更多的還是對類星體的使用時長。
這，就是更大的層面里藏納的真相。
當然，任重依然不認為這是真相。
不管是哪條分支的分類，當他們一開始就相信了自己真就起源于源星，一開始就活在有正二十面體規則的宇宙空間里，那他們依然永遠是水里的魚，跳不出去。
如果沒有外力干擾，人類被永恒奴役的命運已經注定。
但任重以為，他自己就是這“外力”。
哪怕這些“后人”大多罪大惡極，但不管怎么說，終究是他的“后人”。
身為人類的“先祖”，任重覺得，自己有必要當這個來自時空裂隙的救世主。
因為人類已經沒有別的可以指望了。
又將視野重新聚焦回目前的源星上，九個冷凍長老們在高階公民的認知里將真實的千年歷史拉長到一萬年，并通過思維刻錄偽裝記憶，書寫謊言歷史，隱藏了其實所有人都源自千年之前的冷凍胚胎的事實，目的真就只是為了讓整件事在感官上更容易讓人接受。
這樣，無論是公民還是荒人，雖然明明過的是工具人的人生，但至少沒被挑明了說，心理上還有個臺階可以下。
說不定，在任重抵達之前，老冰棍們在偶爾蘇醒并俯視人間時，還曾有過創世神明一般的快感。
當然了，現在這群“創世神”已經被任重完全擊潰。
任重的目光飄向了覆蓋在地上的那團染滿鮮血的布帛。
這布帛的主人正是已經“死去”的天隆高科創始人。
此時，正有一臺體型極小的生命維持儀躲藏在那布帛之下。
這生命維持儀撐開了一層薄薄的高分子材料膜，將一塊人的大腦保護在里面，并精準地控制著生命維持系統，往薄膜內注射著與人體大腦腔體中的組織液一模一樣的液體。
是的，天隆高科創始人并沒有徹底死透，至少他的大腦還活著，也還有死而復生的希望。
并且，這名創始人依然借助著生命維持儀的微生物電訊號的幫助，聽到了任重的那些話，同樣也能與維持儀里外掛的腦波同步系統溝通。
任重收到的七個講述機械帝國與源星歷史真相的數據包里的其中一個，就來自這死而未僵的天隆高科創始人。
看完了這些，任重又將注意力轉移到嬴豐與馬家先祖馬中飛給的數據包上。
另外七人提供的雖然也是壓箱底的秘密，但比起這兩位來，卻又差了一線。
先說馬中飛，興許是由于這人本來從事的就是計算機與信息網絡層面的工作，他與“網”打交道的次數最多，接觸也最為頻繁。
在馬中飛的心里，還有一個東西的價值與“真相”基本持平。
同時，這東西又有點雞肋。
正是“網”的識別碼！
根據馬中飛的描述，如果能給“網”輸入正確的識別碼，就能完成所謂的認主程序。
“網”畢竟并非普通的人工智能計算機。
它的運算能力太強，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模擬人的情感變化。
因此，在某種意義上，“網”是有自己的主動意識的。
“網”在給九個老冰棍編制176位的密碼時，曾經就人的思維局限性發表過看法，就是它有自主意識的佐證。
如果不對其進行“認主”，掌握它的絕對控制權，甚至可能遭到它的反噬與背叛。
在離開帝國疆域前來源星之前，他們九人便在帝國高層的指導下，聯手輸入了“網”的識別碼，并獲得了“網”的最高控制權。
是的，輸入識別碼這件事，需要聯手，因為這九人每人掌握著一段。
這正是帝國高層為了防止九人內部自相殘殺而影響任務進度設置的雙重保險。
原本馬中飛并不想提這個，但他考慮到天隆高科創始人已死，即便任重知曉了這秘辛，也永遠不可能得到完整的識別碼，索性干脆也說了，便于提高自己的生存幾率。
嬴豐那邊就更有意思了。
處境最為糟糕，甚至幾乎不能集中注意力的嬴豐拿出了比“網”的控制識別碼還更重磅的東西，名為使徒代碼。
當初，在帝國將他們派遣出來時，也曾考慮到過萬一完全戰敗，說不得還真可能會在某一天需要以源星星系為跳板，撲入無盡深空，遠離整個橢圓星系，直奔下一個恒星系以逃生的可能性。
所以，帝國給外出的每一個類似的尋跡者飛船里的工作人員都留下了一組使徒代碼。
只要有人類拿著使徒代碼出現在九人或者“網”的面前，并完成代碼驗證，那這人就必然是來自機械帝國的使徒。
該使徒的職務定位與九名工作人員平行，并且享有戰時指揮權以及監察權。
這就意味著，如果任重得到了完整的使徒代碼，并與九個老冰棍對上暗號，那任重他就是“如假包換”的帝國使徒。
這玩意兒甚至比“網”的識別碼更致命。
促使嬴豐拿出使徒代碼的，同樣是“天隆高科創始人之死”。
因為使徒代碼也分為九份，每人一份。
心滿意足的任重點了點頭，夸贊道：“好，做得非常好，我非常滿意。那么，接下來，我將對你們進行分別審訊。”
旁邊的馬中飛略顯自信地問道：“那么，任重你要先殺誰？”
任重咧嘴一笑，“你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