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咒罵這些仇敵，嗯喂唔竟在被俘時自主進化了自己的口器，目的是為了發出更復雜的音節來。
它按照自己想象中的，來自遺傳信息的敵人的概念，用盡全力點燃了模糊的意識中的仇恨本能，編寫了一段自認為對方可能聽得懂的語言來咒罵對方。
只可惜，沒有同類能為它提供參考。
它的同類發出的那些音節，也根本沒有任何實際含義，發出那些重復音節的原因是它們的口器結構只能如此，就像夏夜中的知了只能唧唧直叫。
昆蟲的鳴叫是本能，而不是人類這樣的語言。
嗯喂唔的同類也沒有如此復雜的情緒，只懂得面對死亡的基本恐懼，還有追逐交配的，還有就是必須生產凝膠體的人生使命，別的就什么也沒了。
絕大部分絨須331人沒有仇恨，也沒有幻想，更不知道自己為何而亡。
譬如即便絨須331人為了爭奪交配權而咬死了另一個同類，其實也沒有任何仇恨的成分，只不過是自身本能的趨勢，下意識的認為必須干掉對方才能進行下一個人生步驟而已，就像電腦里的殺毒軟件殺毒。
軟件殺毒只是本能，消滅你與你我的生命都無關。
只有嗯喂唔比較特別。
當時，在第一個抬頭看向天空，并看到那一個個出現的黑點慢慢變得遮天蔽日之后，嗯喂唔因為定位器官受到紊亂信息的沖擊而陷入了巨大的痛苦。
但不同于絕大部分被這紊亂信息當場致死的脆弱同胞，它竟扛了下來。
再然后，它從自己的遺傳信息鏈中讀取到了很多新的信息，它知道了自己屬于升華者，也知道這兩足的哺乳動物是敵人，也產生了自我認知，更知道在很多年前同胞中曾經誕生過一個了不起的人，那名前輩得到了偉大的母皇的垂青，被提升，被提拔，成為了了不起的將軍。
但那名同胞并不是主動誕生的意識，而是靠著運氣剛剛好被路過的母皇選中。
嗯喂唔不一樣，它并未被動地得到提升，只是在扛過堪稱自然選擇的痛苦之后覺醒了部分人類神經元的更復雜思維本能，得到了意識。
它比那名前輩更天才。
誰也不曾想到，在絨須331人這物種迎來滅亡之災時，才終于自然誕生出第一個會說話，有情緒的個體，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卻是臟話。
何其悲哀。
任重和楊米思依然不知道嗯喂唔的長音節具體表達的意思，只是饒有興致地繼續觀察著它。
楊米思說道：“你看，它的肢體語言也越來越豐富了。這個合成物種也能個體進化么？”
任重想了想，反問道：“你說，當初源星人類從古猿走向人類時，邁出第一步的個體，是不是也是這樣？第一個高智商個體率先站了出來，留下一些東西，然后再用遺傳迭代的方式傳承下去，繼續堆積沉淀，直到在某一天整個種群都發生了蛻變？”
楊米思一愣，“這……這……”
哪怕如今的赤鋒族已經觸及到三級神之粒子的信息深度，但楊米思這學術大宗師還是被任重這涉及到倫理問題的遠古考究給難住了。
任重顯然不打算放過楊米思，再問道：“老楊你說，生物進化的本能趨勢到底應該是肉體強化還是智商強化？”
這又是一個楊米思答不上來的問題。
任重卻已經自問自答了，“在源星古生物史中，除了人類之外，其他生物的進化路線都非常簡單直接，進化本能地追求更恰當卻又更強的力量，比如跑得更快，跳得更高，能吃到更高處的樹葉，又或是能潛入更深的水下，還或者是追上原本追不上的獵物，看見原本看不見的角度能規避更多生存危險。每一個進化方向帶來的改變，通常都是立竿見影的。只有智慧進化與眾不同，如果智慧只是增長那么一點點，那么其實并不能在遠古時期改變當時的生物生存能力。所以，我認為肉體強化才是最核心的。”
楊米思這回終于能搶答了，“可當初的人類卻選擇了智商強化。但總不能是第一個聰明的古猿誕生之后，智商立刻就從五六十變成一百二，立刻就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事，然后得到了交配權吧？按理說，當時的古猿競爭交配權還得是拳頭大的說了算。所以第一個聰明古猿當時不但有更高的智商，還有更強的肉體？那這運氣可真不錯。”
任重笑了笑，“也可能是那古猿真突變出了一百二的智商，然后用一根頂端磨尖了的木頭捅穿了老猿王的肚皮。”
楊米思搖頭，“這不科學，遺傳必須有延續性。再說了，是什么東西導致的這么夸張的突變？有理論依據么？”
任重：“沒有理論依據，我這都是猜測。我再做另一個假設，如果一個物種的外部環境非常優越，沒有天敵，也不曾毀滅，那么給這物種幾億甚至幾十億年的時間，是不是一定能進化出智慧種族？比如在源星上，毀滅在世代之災里的恐龍類，如果當初恐龍沒有因為小行星撞擊而毀滅，最終能進化出奇特的冷血動物智慧種族么？”
楊米思想了想，“不能。就像你說的，恐龍統治了源星那么多年，卻一直都只在追逐更高更強的軀體，并沒有變得更聰明。古猿卻只用了幾百萬年，就從普通的哺乳動物起家，建起了城市。”
“那么，是什么力量在引導古猿走上智慧進化的道路，又是什么力量賜予了嗯喂唔智慧，僅僅只是偶然嗎？眾所周知，偶然之下發生的任何事情，其實也一樣需要有前提。”
楊米思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四級神之粒子？”
任重聳肩，“也可能是n級，這個n無窮大。但不管n的數值究竟是多少，我們卻能從歷史與現狀中得出結論，這力量是客觀存在的。就在這里。”
任重指了指自己的頭，“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我們就是已經得到它了。可能真是當初地……咳咳，源星上的第一個超智慧古猿走了天大的狗屎運吃了什么神仙靈果吧，反正它就來了。”
嗯喂唔依然看著這兩個可惡的家伙。
它們還旁若無人地聊著，他們竟對自己的咒罵毫無感覺。
難道我得換個花樣嗎？
于是乎，嗯喂唔終于換了詞。
“惡魔！我詛咒你們永遠找不到配偶！我詛咒你們的腹腔永遠不能孕育出凝膠體！”
任重和楊米思的眼睛頓時大亮。
楊米思激動地喊道：“它后半部分的音節變了。但前面的嗯喂唔卻延續了下來。好樣的嗯喂唔！加油！你可以的！你可以自主進化！你不該是升華者的工具，你可以成為一個新的智慧種族！”
如果出現在這里的不是楊米思，而是一個正常的帝國學者，這時候應該做的事是趕緊掏出一把刀來將嗯喂唔大卸八塊，連細胞都得拆了。
幸運的是，這是楊米思，滿腦子只有學問的科學怪人。
他親眼看到了一個明明有著人類的基因片段，但卻活得仿佛工具的低等生命走向復雜。
復雜，就代表著文明化。
剛剛被任重因人類起源而問懵了的他，覺得自己在見證新的奇跡。
嗯喂唔的身體完全是有機結構，和源星上靠著晶核進行擬人思維的軍團獸之流可截然不同，和那些被母皇艦操控著的太空生物也不同。
它原本是沒有完整智慧的，現在卻表現出來了。
隨后，楊米思又對外面的工作人員大喊道：“別愣著！加大量子顫動感應儀的功率！一定能讀出更多有規律的螺旋來！”
任重卻沉默了。
他看向嗯喂唔的目光變得稍許有些復雜。
在來升華者的地盤之前，他早已下定了決心要當一個冷血屠夫。
到目前為止，他的確是這樣做的。
他從來不會將憐憫賜予給任何一個升華者個體。
畢竟升華者對待帝國人類也一貫如此，不過是你做了初一，我再做十五罷了。
但他本人對機械帝國其實沒什么歸宿感。
他繼承不了帝國人類的仇恨。
如果不是鎮疆侯靳詩曾經的遭遇，他對升華者甚至一點怒意都沒有。
可他看見了嗯喂唔的努力。
他看到了一個新的智慧生命在即將滅亡時的掙扎。
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要成為大過濾器了？
但這也不對，如果自己不來百團星域，哪怕再給絨須331人一億年的時間，這物種怕也只是升華者治下的蟲豸，不過是葉綠素里的一團有機分子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