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鄉試放榜后風頭最勁的人應該是解元,但在嘉靖十三年南直隸這科鄉試,秦德威的風頭一點也不比解元差。
沒辦法,誰讓這可能是嘉靖朝首例少年中舉,這個光環比解元還醒目。
畢竟前幾個少年中舉的例子,七分之五都當上了首輔。至于沒當上首輔的兩個,那也都不是一般人。
一個是陷入科場舞弊嫌疑的會試主考官程敏政,拉著唐伯虎一起撲街了。
另一個是復古派七才子之一何景明,也是七才子采最好、最年輕的一個,比王廷相小十歲。
可惜何景明不到四十就英年早逝,不然現在就是正經的復古派文壇盟主。
當然,如果不是何景明英年早逝,王廷相也就不會強拉秦德威來支撐復古派大旗了,緣分就是如此奇妙。
總而言之,秦德威在同年里受歡迎程度和熱度都是最高的,收到的聚會邀請也是最多的。
鹿鳴宴結束后,就是新科舉人私人拜見主考官座師和同考官房師的環節,從此以后便正式列為門生了。
座師這邊更熱鬧一點,畢竟主考官座師好歹是個翰林學士,以后多少還有點用處。
而房師那邊意思意思就行了,畢竟鄉試同考官大都是監生出身的各地學校教官而已,以后沒卵用。
世態人情,大抵如此。
按照規矩,新舉人去拜師要帶禮物,秦德威很實在,也不弄花里胡哨的,直接送銀子!
這時候張學士已經搬出了貢院,住進了應天府公館。
秦德威去拜見的時候,人還是那么多,于是在晚上又去了趟,總算能與張學士單獨說說話了。
張學士先前路上奔波一個月,又關在貢院一個月,此時才算是完成了鄉試重任。
他終于一身輕松,可以肆無忌憚、不避嫌疑的與秦德威扯淡了。
“老師你也不怕物議?”秦德威像銀子一樣實在的說:“對我稍加照應即可,還給個經魁是不是有點過了?”
張潮毫不在意的說:“你這十六歲的年紀擺著,就算不是經魁,哪怕把你放到第一百三十五名,那也一樣奪目。”
秦德威這兩天聽多了這種話,很嫻熟的故作羞澀回應說:“謬贊了謬贊了,都是老師抬舉!”
張學士忽然又說:“其實我本來沒把你放在五經魁里,但后來另有緣故,我可不敢居功。”
秦德威又好奇的問道:“那填榜時究竟發生了什么?”
張學士就詳細說了真正內幕:“當日考官、提調官、監試官齊聚,開始寫草榜的時候,我把你放在了第九十一名。”
秦德威總覺得這個名次搭配自己很不正經,又說不出哪里不正經。
又聽張學士繼續說:“當時草榜前五里,春秋經魁是徽州府學的鮑道明,而解元兼書經魁是徽州府祁門縣的鄭維誠。
所以監試的南直提學官何大人就有不同看法,認為五經魁里有兩個徽州人不合適,建議把春秋經魁換一個人。
而鄉試提調官,也就是應天府府尹柴大人看到榜單前五十里沒有南京士子,臉面不好看,就懇請諸君給皇都一份體面。
我綜合了一下監試官何提學、提調官柴府尹的意見,就在正榜上,把你提到了春秋經魁第五名,換下了徽州鮑道明。
這樣只需簡單一次調整,既能讓前五名籍貫不重復,又滿足了柴府尹的要求,保住都城臉面。”
秦德威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真正內幕!
自己得到這個經魁,也是多方面平衡的原因,甚至還沾了南京城政治地位的光。
至于胡宗憲說的什么,自己搶了他的經魁,都是胡扯!
就算自己不是春秋經魁,也輪不到在秦淮舊院住了一個月的胡宗憲!
想到這里,秦德威忍不住長嘆一聲:“原本以為學生我拿下春秋經魁,靠的是才學,沒想到竟然是因為政治因素,情何以堪!”
張學士便深刻領悟到,為什么到了南京后,很多當地人都說秦某人天生欠打、五行缺揍。
在官方鹿鳴宴、私人拜完老師之后,新科舉人們就進入了徹底的狂歡時光,各種各樣的同年宴如雨后春筍般出現。
秦德威作為這科的紅人,從中午到晚上,一天要趕好幾個場子。
趕到第六個場子時,夜色深了,估計這是今天最后一個場子了。
此時秦德威已經有七八分醉意,倚著幾案說:“怎么不見年兄們給我贈詩?”
有人笑道:“都怕班門弄斧!”
秦德威抬手指向不知為啥出現在這里的胡宗憲,“胡兄!你還欠我的,給我作一首!”
胡宗憲從來不怕事,梗著脖子說:“你可別裝了!有人告訴過我,每當此時,必定是你自己想吟詩作詞,所以胡亂找由頭而已!
我要作出一首來,你肯定是先冷嘲熱諷一遍,然后順勢自己作一首對比!所以你才會被叫做詩霸!”
霧草!秦德威吃了一驚,是誰向胡宗憲泄露了自己的機密套路!
這就是當名人的苦惱,很多小習慣不知不覺中都已經被人熟知了。
算了,不裝了,直接自己寫!
秦德威讓仆役拿了筆過來,提筆就在墻面上寫:“喜遷鶯令,自賀秋捷時年十六歲!
唐學士,李青蓮,公子更翩翩。荷衣總角賦高軒,名字報紅箋。
曲江宴,櫻桃畔,爭看紫騮白面。嫦娥應遣小嬋娟,花插帽檐邊。”
當晚醉意到八九分時,秦德威被扶到了王憐卿家,一身酒氣的躺著就不想動了。
王美人喊了婢女過來,給秦德威解衣服洗洗刷刷。
醉眼朦朧的秦德威任由施為,帶著幾許得意對王憐卿問道:“當初別人都說,我的前景下限是文征明,如今可還有人這樣說嗎?”
王美人一邊給秦德威擦臉,一邊說:“你都中舉了,文征明又沒中過舉。現在別人議論你的前景時,當然會往上抬一抬啊。”
秦德威很感興趣的問:“如今別人怎么說我的?我覺得我的路數有點像前文壇盟主加前首輔李東陽。”
王美人扔下擦臉巾,笑嘻嘻的答道:“如今別人說,你將來的下限不能是文征明了,至少是唐伯虎!”
秦德威:“......”
唐伯虎和文征明這倆撲街有本質區別嗎?
世界這么大,堂堂大金陵皇都,能不能別只盯著蘇州那一畝三分地比來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