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黃昏,府外有牙人晃悠,替一個鄉鎮之人來尋親,找個丫鬟,給些好處,就說明此中緣由……求人打聽一下府里小姐曾經收下的丫鬟,有沒有來自洛河村鎮,姓氏為方,年齡不大,是雙生子?
那丫鬟眉開眼笑。
施府里面,誰人不知,施小姐身邊跟著兩個丫鬟,長相乖巧可人,是一對雙生子。
她拍胸口,把此事應承下來。
她找到兩個丫頭說話。
彼時,施倚霄在假山之上小憩,聽清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呵。”
施倚霄擦了擦臉頰的細汗:“出去看看倒無妨……我還以為你們兩個想要贖身出府呢。”
“不,不敢……”
兩個丫頭慌忙解釋了起來,結結巴巴。
在大乾,一朝為奴,一輩子都是奴籍。
窮苦人走投無路的時候,為了討一口飯吃,能夠活命,賣身為奴,沒有脫離奴籍的機會。
甚至。
主家一日不衰落,后代的子子孫孫也是奴籍。
施倚霄語氣幽幽,道:“若想要擺脫奴籍,回歸民籍,做自由人,明面上只有兩個方法,為朝廷立功,當今的永盛帝大赦四方!”
簡單來講:立功,特赦!
至于身為賤籍的奴仆發橫財,撿到一大筆銀子,想要贖身?
那是癡心妄想。
奴仆本身,包括奴仆的東西,統統屬于主家。
管你撿錢,發財,得奇遇,得到高深的武道秘籍,一切的一切,按照大乾律都是主家的財產。
“當然。”施倚霄話鋒一轉:“有些心地仁慈的主家,允許奴仆的后代進行贖買。”
奴仆本人不行,但……二代三代的子孫可攢錢贖買,由主家出面,找官吏銷毀奴籍。
這是可遇不可求的主家。
施倚霄:“我施府,更講究待人仁厚。”
“祖父有言。”
“凡是我施府下人,丫鬟,無論職位高低,年齡大小,皆可通過積攢府內等級來贖買自己。”
兩個丫頭已經攢夠了等級,可贖身出府,做個自由人。
不過。
那樣的日子,未必有施府里面過得舒適。
“你們兩個……”
施倚霄年方十六,聰敏過人,就看出兩個丫頭的言不由衷。
所謂不敢,不是不想,只是不敢說罷了。
她知道。
很多丫鬟都想出去,到府外,嫁個好人家,自由自在的生活,哪怕艱苦一點也愿意。
殊不知,施府是溫室鳥籠。
外面的世界也是籠子,更冰冷,更殘酷。
‘笨頭笨腦……’
‘留在府內多好……’
倘若兩個小丫頭打定了主意,贖身出府,尋找兄長。
施倚霄也不能橫加阻攔,否則祖父震怒,打板子打的她下不了床。
“唉。”
“多年未曾謀面的兄長,托人問了兩句話,就把你們的心兒勾走了?相處這么多年了,天天在一起,也不知道念著我的好。”
心里面酸的不行。
像是喝了一碗醋。
扔了毛巾,扎起頭發,施倚霄跺了跺腳:“既如此,我跟你們一起去,幫忙掌掌眼!”
……
巷子口。
牙人程立明堆起討好的笑臉,弓著腰背,在前領路,后面是騎著大馬的施倚霄,以及好幾個丫鬟。
街上行人低著頭,紛紛避讓。
街角胡同冒出幾個小孩,眼巴巴地望著她……這是好心的主兒,每次出行必撒錢,還不少呢。
果不其然。
施倚霄撒了半貫文錢。
看到小乞丐爭搶,她嘴角上揚,來到巷子口。
“這地方真破。”
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施倚霄掃視一圈,撇撇嘴,點評道:“巷子臨著的街道沒什么商鋪,小販少,沒客棧,沒酒樓餐館,連個賣絲綢錦衣的裁縫店都沒有。”
青石路,還算行,但不太干凈。
兩側民宅,還算整齊,但未免有些破舊。
街道布局,治安秩序,比不上施府所在的區域。
施倚霄嘆了口氣:“這種地方,怎么住人。”
她看了一眼,取名為聰兒、敏兒的兩個丫頭已經是翹首以盼。
兩人站在巷子口,攥著衣角,踮起腳尖。
緊張兮兮……
望眼欲穿……
小臉蛋泛著激動的紅潤之色……
施倚霄臉色一黑,翻身下馬,瞥了一眼程立明:“姓方的洛河村人,就住在這里?”
程立明擦擦腦門汗水,正待回話。
巷子口,再往里十丈,一處院落的漆黑大門打開,有人一腳邁出,側頭看向程立明,施倚霄等人……正是聞聲而出的方鴻。
‘這牙人程立明辦事周密,滴水不漏。’
‘早上出門,要去養生齋抄書,他匆匆跑來,告知我人已找到,在家里等著就好。’
‘講誠信,不黑錢,效率高,尋親的完成度超出預期,只讓他幫忙打聽一下人在哪,屈身縣里哪個府,日子過得怎么樣,有沒有被人欺負之類的消息……他居然這么負責,把人送到家,倒是省事了,免得我上門贖人,那樣就會很麻煩。’
服務態度,物流速度,必須得五星好評。
方鴻看著腦門冒汗的牙人,看著一身紅衣的施倚霄,眸光平移,微微收縮,一下子亮了起來——那兩個杏黃衣裳的丫頭,梳著丱發,小臉緊繃,小手抓衣角下擺,眼巴巴盯著自己,遲疑再三,對視一眼,似乎是不敢相認。
這么多年過去了。
她們倆認不出兄長方鴻。
畢竟,方鴻練武后,變化確實太大了……面相長開,筋骨伸展,體型與姿態氣質已然大不同。
‘這就是我那兩個雙生妹妹。’
‘此方世界,唯二親人。’
方鴻眼力好,記憶好,認出這兩個小丫頭。
氣血上涌。
驚喜在心頭盤旋。
面帶笑容,抬腳上前,方鴻被施倚霄伸手攔住。
“你,洛河村方鴻?須知,大乾奴籍乃是終生制,輕易不能脫離。”施倚霄沉聲說道。
方鴻看她,瞇起眼睛:“這事有些難辦啊……”
施倚霄……
縣尉的孫女……
也是緣分不淺,遇上好幾次。
干脆把她碾死,再上施府,統統打爆,就沒人阻我認親,什么奴籍也變成一張廢紙。
不過,這兩個丫頭長得水靈靈,看起來日子過得不錯,滅其門,就有些忘恩負義,過河拆橋……違背了自己的高尚品德。
方鴻壓下暴起的念頭,繼續運轉謙虛術,輕嘆道:“唉,近在眼前的親人,不能相認,太殘忍了,我會很失落很傷心很難過……咱們再商量一下,通融通融?”
“你倒有幾分膽色。”施倚霄忍不住笑了起來,點頭道:“施府丫鬟只要攢夠了等級,可贖身出府,我不會阻撓。”
“但是。”
“怎么證明你們有血緣關系。單憑文書可不行。”
旁邊。
牙人程立明小聲道:“那,滴血認親?”
施倚霄面露驚訝:“你居然知曉滴血認親的道理,有見識。”
方鴻緩緩打出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