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緝大隊也要參加‘入戶查勘,行動?」程千帆微微皺眉,沈聲問道。
從老黃的口中得知偵緝大隊也收到命令將參與此次‘入戶勘察,行動,程千帆心中頓時了然。
實際說起來,偽上海市警察局內部的權力架構錯綜復雜。
警察局局長戴成坤,此人是上海市府秘書長蘇文西的人。
蘇文西是上海灘最早投靠日本人的漢女干之一,更是曾任所謂大道市政府市長,后來日本人覺得蘇文西不夠牌面,拉攏了符孝琓出任上海偽特別市市長,只給了蘇文西一個市府秘書長的位子。
被當做抹布用完扔掉的蘇文西心有不甘,此人通過向今村兵太郎靠攏,從日本人那里獲得了一定的補償——上海市警察局局長戴成坤是蘇文西的人。
不過,戴成坤是文人出身,不識軍務,這就給了警察局副局長吳山岳的機會。
這位前黨務調查處上海區行動股股長暗中向符孝琓靠攏,攫取了警察局的一部分權力。
不過,令吳山岳頭痛也憤怒的是,他此前在黨務調查處時候的手下汪康年得了日本人的重用后,果斷背叛了他這個老長官—一偵緝大隊唯汪康年馬首是瞻!
當然了,汪康年的背叛看似是偶然,實則是必然,日本人對于吳山岳這樣的高級別投誠者始終是有所防備,反而對于汪康年這種中級軍官較為信重。
現在,汪康年出事了,吳山岳自然看到了掌控偵緝大隊的機會,他下令偵緝大隊參與此次行動,這便是準備動手了。
老黃也秒懂‘火苗,同志的意思,他問道,「有沒有可能是戴成坤?」
「可能性不大,我個人傾向于是吳山岳的首尾。」程千帆搖搖頭,他解釋說道,「我在蘇文西府上見過戴成坤兩面,此人是文人墨客出身,或有些心機,會耍一些自以為是的小聰明,但是,沒有這種殺伐果斷的決心和魄力。」
老黃點點頭,他聽明白了。
汪康年被特高課抓捕,黃浦路禮查飯店發生刺殺案,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都能夠被利用起來,并且大張旗鼓行事,這種雷雷風行的風格、以及果敢作風,不是戴成坤能做到的。
「吳山岳是老牌特務出身,如果此人掌控了上海警察局,對于我們來說是不小的威脅。」老黃表情嚴肅說道。
程千帆默然點頭。
這位國黨黨務調查處上海區前行動股股長的手上沾滿了同志們的鮮血,此人對于紅黨非常熟悉。
此外,最令程千帆忌憚的是,吳山岳此人極能隱忍。
昔日下屬汪康年的‘背叛,,吳山岳卻近乎‘唾面自干,,始終沒有任何舉動,甚至是在日本人的面前還經常夸贊這位老下屬兩句。
吳山岳不恨汪康年?
當然不可能,對于吳山岳這類人來說,下屬的背叛是最不能容忍的。
此類仇怨都可忍耐,吳山岳的心性可見一斑。
「通知‘算盤,,讓他近來多和這位吳副局長走動走動。」程千帆略一思索,說道。
老黃喝了口酒,滿意的滋了一聲,豎起大拇指,「好酒。」
‘火苗,同志的這個安排堪稱絕妙,趙樞理此前是覃德泰較為倚重的親信,黨務調查處當時的一些行動多需要趙探長所部的配合,吳山岳和趙樞理此前私交不錯。
現在,已經‘暗中投靠,日本人的趙探長,主動向漢女干吳山岳表示進一步的親近之意,這很合理。
「健太郎沒事吧。」今村兵太郎問坂本良野。
日本國駐上海總領事館距離禮查飯店不遠,發生在禮查飯店門口的刺殺案自然很快便傳到了總領事館這邊。
「我已經給
巡捕房打過電話了,是宮崎君接的電話。」坂本良野說道,「根據宮崎君所說,是李萃群遇到了刺殺,被打死的是李萃群的替身。」
「李萃群……」今村兵太郎沈思不語。
須臾,他看向坂本良野,「抓住兇手沒?」
「沒有。」坂本良野搖搖頭,「憲兵和巡捕正在搜捕。」
「健太郎向來……」今村兵太郎本想說‘怕死,的,不過,畢竟是自己的愛徒,他停頓了一下,換了個說法,「重視個人安全,他這次被嚇得不輕吧。」
「宮崎君說禮查飯店賠了壓驚費。」坂本良野笑說,「以此看,宮崎君的情緒還不錯。」
今村兵太郎哈哈大笑,——是因為這確實是他所了解的健太郎,二是因為宮崎健太郎既然能半開玩笑的如此對坂本良野講述此事,也說明健太郎確實是沒事。
他心中也便放下心來。
對于這個對他素來無比尊敬、心誠比金的優秀學生,他自然是頗為滿意的,不希望他出事。
看到坂本良野似乎欲言又止,今村兵太郎皺眉,「良野。」
「今村叔叔,有一件事同宮崎君有關,他擔心會給你造成困擾便沒有說。」
坂本良野說道。
「是和內藤小翼有關的吧?」今村兵太郎沉著臉,問道。
「今村叔叔您知道?」坂本良野驚訝不已。
「健太郎是我的學生,渡邊要調查他,自然不可能不知會我一聲。」今村兵太郎沉聲說道。
「今村叔叔,那您為何……」
「為什么沒有告訴健太郎?」今村兵太郎看了坂本良野一眼。「或者是為何沒有為健太郎擔保?」坂本良野不吭聲了。
今村兵太郎對于自己的這位好友之子的表現頗為失望,坂本良野性情敦良,實不會明白這其中之意。
「我相信健太郎是清白的,自然無需為他辯白,更不需對他言語什么。」今村兵太郎說道。
「良野代宮崎君感謝今村叔叔對他的信任。」坂本良野高興說道。
「希望你真的明白。」今村兵太郎深深地看了坂本良野一眼。
他沒說的是,盡管他確實是相信宮崎健太郎沒有問題,但是,他絕對不會為宮崎健太郎擔保什么的。
只是這句話對于相對純良的坂本良野來說,有些殘酷,同時也有損他的形象,自然不可說。
當然了,從客觀上來說,憲兵司令部暗中調查宮崎健太郎,憲兵司令池內純三郎親自他打電話知會一聲,這便已經是今村兵太郎對宮崎健太郎所能夠起到的維護體現了。
若宮崎健太郎并非今村兵太郎的學生,等待他的絕非僅僅只是其本人并不知曉的試探。
帝國屠戮反日分子手段殘酷,鎮壓內部叛國分子,其手段更是無所不用其極!
揮了揮手示意坂本良野離開,今村兵太郎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慢慢翻閱,他的表情時而輕松,時而又復為凝重。
文件刊首名為:‘北光丸,!
里面是北光丸號上同上海的往來電文記錄。
北光丸號上的帝國人員幾乎是對汪填海形成了二十四小時的監控,甚至連汪填海在日輪上寫的一首詩都被帝國秘密掌握。
《夜舟》
臥聽鐘聲報夜深,
海天殘夢渺難尋。
舵樓欹仄風仍惡,
燈塔微茫半月陰。
良友漸隨千劫盡,
神州重見百年沉。
凄然不作零丁嘆,
檢點生平未盡心。
此乃感慨萬千的汪填海在日輪上提筆寫
就的《夜舟》一詩。
昨夜寫就,今日,這首詩便呈在了今村兵太郎的辦公桌上,同時這首詩也已經出現在很多關注這位國府前二號人物的帝國重臣大將的辦公桌上了。
今村兵太郎又細細的琢磨了這首詩,驀然,他忍不住輕笑一聲,嘴角揚起一抹輕蔑之意。
他的口中說出了一個成語:矯揉做作。
從來往電文中,他能夠感受到這位汪副總裁的憤怒和彷徨無助。
在北光丸號上,汪填海與影佐禎昭商議組織新政府。
汪氏似有些畏懼,他認為光靠組織和平團體以言論與重慶方面抗衡很難收到效果,應該盡快組織成立屬于他的新政府。
但是,影佐禎昭‘坦誠,表態,他認為日本政府能否忠實的執行近衛聲明還有疑問,現在就談組織政府還為時過早。
這話把汪填海氣的不輕,他認為日本人又在口是心非的騙他。
汪填海同影佐禎昭發生爭吵,影佐拂袖而去。不過,很快汪填海又找到影佐禎昭,言辭懇切的表露心跡:只要和平成功,將來誰來掌握中國的政權,都沒有問題,如果重慶政府將來同我的政府成功合流,我便滿足了,我會辭職的。
影佐禎昭便看傻瓜一樣的表情看著汪填海:你一直不甘心居于常凱申之下,這才逃出重慶,你現在給我說這個,你覺得我信嗎?
但是,看著表情無比認真的汪填海,影佐禎昭又有些恍惚。
此人的眼中似有悲天憫人的光芒。或者說是自我犧牲的那種光。
后來影佐明白了,此人說著說著,他自己首先都信了,或者說不管別人信不信,自己要先感動自己。
影佐禎昭發來上海的電文中用了‘虛偽,和‘難以言表,以及‘矛盾,這三個詞來形容汪氏。
今村兵太郎合上了文件,他揉了揉太陽穴。
此時此刻,北光丸號應該在汪洋大海上披浪而行,向著被帝國占領的上海駛來。
未來這段時間,迎接這位已經被開除黨籍的國黨汪副總裁,以及籌備密談,將是帝國駐上海總領事館工作的重中之重。
海棠新村。
「什么,李萃群沒有死?」汪鐵牧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滿眼震驚問道。
「是的。」俞正則滿面苦相,垂頭喪氣說道。
當時他見到目標被射殺,自忖十拿九穩,并沒有安排手下在現場逗留查勘,帶著手下快速撤離。
誰成想,就在剛才,他收到了手下的匯報,李萃群并沒有死。
不僅僅沒有死,甚至連一根汗毛都沒有傷著,此人還活蹦亂跳的帶著手下去百老匯搜捕他們。
收到這個情報,俞正則整個人都傻眼了。他并不笨,很快便意識到問題出現在哪里:在禮查飯店正門下車的那名男子確實是被擊中了,并且是至少中了三槍,以他的經驗判斷,此人是必死無疑的。
既然這個人是必死,那么,為何李萃群還活蹦亂跳的?
這只有一個解釋——被射殺的并非是李萃群。「站長,被弟兄們射殺的應該只是李萃群的替身。」俞正則說道。
「替身……」汪鐵牧看向俞正則,雙目無神,旋即,他的臉色無比陰沉,目光一沉,瞪著俞正則,「不是已經拿到李萃群的照片了嗎?為何還會弄錯?」
他心中惱怒異常!
蓋因為,他此前已經迫不及待的向重慶方面報喜,言說手下成功的制裁了投靠日本的人漢女干李萃群,并且為所部手下向局座請功。
上海站這邊的報喜、請功電報估計還沒有在戴春風的手中攥熱乎,這邊竟發現李萃群沒死,這簡直是荒唐透頂!
,怎么會弄錯?
俞正則面若苦瓜,他左思右想,給出了自己的猜測,「照片自然不會錯,這只能說明李萃群太狡猾了。」
李萃群貪生怕死,早就安排了一個替身,他們此次行動又沒有安排手下近距離守候,遠觀那人神似李萃群,隨后便果斷開槍,誰能夠想到李萃群竟然如此狡猾。
「你的意思是李萃群早有防備?」汪鐵牧冷聲問道。
俞正則心中思緒駁雜,他明白汪鐵牧的意思,站長是懷疑行動的消息走漏了,以至于李萃群早有防備。
俞正則自忖,消息走漏的可能性并不大,他們是臨時得知李萃群要去禮查飯店的,即便是軍統上海站內部,也只有極少數相關人員得知此次行動,此外,從時間上來說,即便是內部有女干細,也來不及傳遞出情報。
不過,俞正則腦瓜子一轉。
若是消息走漏的原因導致行動失敗,這便可減少他身上的責任了。
不過,這有一個前提條件,消息不能是從他這里泄露的。
「站長,我只能說我這邊絕無泄露可能,我也相信兄弟們對于黨國的忠誠。」
俞正則想了想,表情痛苦說道,「至于說其他……」
特高課。
程千帆故意夸張的作出表情痛苦狀,口中嘖嘖出聲,「真可憐啊」。
他帶著欣賞的表情看著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汪康年,然后一扭頭,臉上是殘忍的笑意,問道,「還沒有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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