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爾克?”程千帆愣了下,他問皮特,“那是哪里?”
“靠近英吉利海峽的一個海濱。”皮特說道。
別說是程千帆這個中國人了,就是他這個法國人,接到電報的時候也是愣了下,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敦刻爾克這個小地方在哪里。
“你是說,幾十萬英法聯軍被德國人堵在了,一個叫敦刻爾克的靠近英吉利海峽的海濱了?”程千帆仔細梳理了皮特話里的信息,給出了自己的總結。
“是的。”皮特聽了程千帆這一長串的法語,愣了下,然后用力點頭。
“怎么會這樣子?是不是消息有誤?”程千帆驚訝問道,“不是說英法聯軍將德國人擋在了比利時防線以外嗎?還有馬其諾防線,也堅如磐石一般阻擋了德國的攻擊群?”
這段時間以來,法租界的報紙都在大肆宣傳英法聯軍成功的阻擋了德國人的兵鋒,保護了整個歐羅巴腹地免受戰火的侵襲。
“我們上當了。”皮特面如死灰,“德國人欺騙了我們,他們穿越了阿登森林,德國人占領了色當,他們的裝甲洪流只用了五天時間就穿越了大半個法國,將我們的幾十萬軍隊堵在了敦刻爾克。”
“你們在說什么?什么阿登,什么敦克?”金克木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不過,有一點他是聽明白了,“是歐羅巴那邊的戰事出了差池?”
“德國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繞過了法國人的馬其諾防線,直插法國腹地,將幾十萬英法聯軍包圍在海邊了。”程千帆言簡意賅,對金克木說道。
聽了程千帆的解釋,金克木秒懂。
他點點頭,驚嘆道,“德國人的兵法玩的遛啊,他們是不是讀了咱們的兵法?”
“誰知道呢。”程千帆表情嚴肅,輕輕搖頭,他看著皮特說道,“情況有些糟糕啊。”
他對金克木說道,“金總,這件事你知道就好,先不要往外說,以免引起恐慌。”
金克木點點頭,道理他懂,要是法國人敗給了德國人,這對于法租界來說,簡直是天塌了一般。
程千帆與金克木匆匆告別,隨同皮特去了查緝班的班長辦公室。
“情況就是這樣子,琳達的父親發來的電報說,有英國遠征軍二十余萬人,法軍十五萬人,還有一部分比利時軍隊,總計四十萬人,就這么被堵在了狹長的敦刻爾克。”皮特深呼吸一口氣,說道。
“這么多人堵在了只有三四十公里的狹長的海灘上。”程千帆看著墻壁上的法蘭西地圖,搖搖頭說道,“德國人的轟炸機幾乎不用瞄準,扔下一顆炸彈就能炸翻一群人。”
然后他就看到皮特憤怒的眼神。
“千帆,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皮特憤怒說道。
“我不是開玩笑,這是事實。”程千帆搖搖頭,他看著皮特,問道,“如果這四十萬英法聯軍被德國人消滅在了海灘,會怎么樣?”
“怎么樣?”皮特面若死灰,“整個歐洲都將沒有人再能夠阻止德國人的前進步伐,偉大的法蘭西將陷入戰爭的泥潭,德國人將在法國本土與我們殘存的軍隊廝殺,整個法蘭西都將被戰火毀滅。”
看著皮特憂心忡忡的樣子,程千帆拍了拍皮特的肩膀,“事已至此,不是我們遠在上海能夠操心的事情了。”
他對皮特說道,“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祈禱,祈禱奇跡的出現。”
“奇跡?”皮特慘笑一聲,他搖搖頭,不再說話了。
程千帆一開始還有挖苦皮特心思,問他強大的法蘭西怎么會如此不堪一擊,不過,此時此刻,看到皮特這樣子,他也沒有這個心情了。
更因為他深知此事的糟糕、嚴重程度,一旦這四十萬英法聯軍被德國人圍殲,英國人將沒有余力再援助法國,法國人只能背靠英吉利海峽獨立面對德國人的鋼鐵洪流。
正如皮特所說,孤軍奮戰的法蘭西將全國陷入戰火之中,這對于法租界來說不是好消息,屆時法國人無暇顧及遠東,弄不好日本人就會對法租界動手了。
不僅僅是法租界,就是公共租界,也將面對日本人的鐵蹄踐踏的危險。
這對于華界全面淪陷,抗日力量只能在租界茍延殘喘的局勢,將會是前所未有的打擊。
“我能看看法蘭西本土發來的那些電報嗎?”程千帆問道。
皮特沒有說話,打開抽屜,將幾份電報遞給程千帆。
程千帆點燃一支煙卷,細細的閱讀這些來自法蘭西本土的第一手電報。
他的心不禁更沉,歐羅巴戰場的局勢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皮特,我是說假如。”程千帆思忖著說道,“假如敦刻爾克這四十萬軍隊,其中包括二十多萬英國遠征軍,十五萬法軍都損失殆盡,法國本土的剩余軍力,能支撐住德國人的掃蕩和進攻嗎?”
“沒有問題!”聽到程千帆的這個問題,皮特收拾起沮喪的心情,整個人仿若突然有了斗志一般,說道,“我們是上了德國人的當,偉大的法蘭西陸軍的主要兵力在馬其諾,在比利時戰區,我們還有幾十萬軍隊,強大的法蘭西陸軍是歐羅巴第一強軍。”
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眼中也仿若散發光芒,“歐羅巴第一強軍會告訴德國人,陰謀詭計只能得逞一時,偉大的法蘭西會將德國人埋葬在法蘭西的廣袤大地上!”
“法蘭西必勝!”皮特深呼吸一口氣,大聲道,“六周!只需要六周時間,回返的法蘭西大軍就能反敗為勝!我們一定能夠將德國人趕出法蘭西本土!”
“德國人會后悔激怒偉大的法蘭西!”皮特看著程千帆,斬釘截鐵說道。
深夜。
程千帆再度回到家中,他來到書房,從夾層中取出電臺,開始向總部發報。
電報內容大同小異,匯報了他這邊所獲悉的歐羅巴戰場的最新局勢,指出歐羅巴戰場形勢大變,可能波及上海灘租界,要做好日本人對租界有更過分企圖的應變準備,電報分別發往‘農夫’同志,以及重慶戴春風處。
忙完這一切,收好電臺,程千帆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驀然,他豁然起身。
一個小時后,程千帆出現在了今村公館。
“發生什么事情了?”今村兵太郎一身睡袍,披著一件外套,打著哈欠問宮崎健太郎。
“老師,我這邊剛剛收到一個消息。”程千帆神情飛揚,語氣雀躍,說道,“實在是太興奮了,等不及明天過來。”
“噢?”今村兵太郎驚訝的看了自己的學生一眼,“什么消息,竟讓你如此激動。”
“德軍將四十萬英法聯軍堵在了靠近英吉利海峽的敦刻爾克海濱。”程千帆說道。
他語氣激動的,向今村兵太郎繪聲繪色的講述了他從皮特那里獲悉的情報。
“敦刻爾克?!”今村兵太郎從座椅上豁然起身,他拉開墻壁上的帷幕,盯著一面歐羅巴地圖看。
“在白天的時候,我方獲悉了來自歐羅巴的戰報,德國人在法蘭西的土地上疾馳狂飆。”今村兵太郎說道,“不過,倒是沒想到他們的速度這么快,竟然將英國人法國人堵在了這里。”
盯著地圖看,找到了地圖上的一個小角落,今村兵太郎說道,“英法聯軍這四十萬人,跑不掉了。”
“是的,跑不掉了。”程千帆語氣振奮說道,“英國遠征軍有二十多萬人,一旦這二十多萬英國人被殲滅,同時被殲滅的還有十五萬法軍。”
他指著地圖說道,“英國人將自顧不暇,法國人將陷入孤軍奮戰的局面,屆時,法蘭西本土將全面陷入戰火之中,法國人對遠東將無法顧及。”
程千帆面露激動和期待之色,對今村兵太郎說道,“老師,帝國完全可以趁機進占公共租界和法租界。”
“屆時!”他用力揮了揮拳頭,“那些在租界里茍延殘喘的反日分子,將再無躲藏之所,我們完全可以將這幫老鼠一網打盡!”
“你認為帝國應該趁機進占租界?”今村兵太郎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問道。
“是的,老師。”程千帆激動的點點頭,說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健太郎。”今村兵太郎深深地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你的情緒太過激動,你失態了。”
“哈衣。”程千帆被今村兵太郎的目光震懾,稍稍冷靜了一下,不過,他還是有些不理解,問道,“老師,學生愚昧,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
“你只看到了英國人和法國人自顧不暇,這是我們進占租界的好機會。”今村兵太郎緩緩說道,“但是,你不要忘記了,除非帝國向英國人法國人宣戰,我們是不能進占租界的。”
“老師!”程千帆語氣激動說道,“以帝國之兵鋒,如果我們威逼英國人法國人,提出進占租界的要求,我相信英國人法國人是不敢拒絕的。”
“健太郎,你太膚淺了!”今村兵太郎語氣加重,說道,“你的眼里只局限于上海灘這彈丸之地,你要知道,外交無小事,帝國不能為了占領租界就和英國人法國人徹底撕破臉。”
程千帆面露不忿之色,想要說什么,卻最終沒敢開口。
“健太郎,你的目光要放長遠一些。”今村兵太郎語重心長說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要有大局觀,眼光長遠一些。”
“哈衣。”程千帆露出失落的神色,說道。
“不過,你說的也并非全無道理。”今村兵太郎緩緩說道,“帝國雖然不能趁此進占租界,不過,倘若歐羅巴戰局進一步變化,英法局面更加被動,帝國確實可以向英國人法國人提出更多要求。”
“事實上,這也是帝國早就有計劃和考慮的。”他對宮崎健太郎說道,“譬如說要求租界方面允許帝國派員自由進入租界搜捕反日分子等要求。”
“老師說的是。”程千帆露出贊嘆之色,“是學生魯莽,老師考慮更周到。”
從今村公館離開,再度回到辣斐德路的家中。
程千帆坐在書房的轉椅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深夜拜訪今村兵太郎,有兩個考慮。
一個是以宮崎健太郎的脾性,他獲悉了歐羅巴戰局如此驚天變化,定然會振奮異常,‘渴望’日軍進占租界,他激動之下,迫不及待的深夜拜訪今村兵太郎,這是合理的,符合宮崎健太郎的作風。
另外,也是試探。
盡管他也猜判日本人應該不會冒著和英國人、法國人徹底撕破臉的風險,悍然下令進占租界。
但是,考慮到日本人的行事從來不能以常理來判斷,程千帆還是非常擔心的。
他去拜訪今村兵太郎,今村是日方的理智派,從今村兵太郎的口中獲悉日方大概率不會冒著和英法撕破臉的風險,進占租界,這讓他松了一口氣。
不過,今村兵太郎也透露了,日方早就有利用歐羅巴戰局的機會,進一步威逼租界方面讓步的打算,這也印證了他的猜測:
隨著歐羅巴戰局變化,英法愈發被動,素來咄咄逼人的日本人定然不會閑著,勢必會加強對租界的無理要求和滲透。
這對于在租界堅持抗戰的各方抗日力量來說,都意味著以后斗爭形勢將會愈發惡劣。
“什么?”李萃群豁然起身,滿眼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你說程千帆帶人圍剿了我們的人?”
“是的,主任。”胡四水滿眼都是憤怒之色,“都死了,我的人都死了,是程千帆帶人干的。”
“張魯,你來說。”李萃群看向萬海洋,說道。
“胡隊長說的是真的。”張魯說道,“亞爾培路的倉庫,本是胡隊長安排手下弟兄行動前所在,我們到那里的時候,就看到現場慘不忍睹,倉庫就像是挨了炮彈襲擊,就像是剛打完一場戰斗。”
“現場血跡斑斑,殘垣斷壁,就是不見尸體。”張魯繼續說道,“屬下找人打聽了,是巡捕房的程千帆帶人進攻了倉庫,尸體也被巡捕房的人拉走了。”
“我還是不相信。”李萃群直搖頭,“程千帆又沒有發瘋,他怎么會突然進攻我們的人?”
“不可能!”在一旁陰沉著臉聆聽的我孫子慎太忽然開口說道,“程桑是帝國的朋友,他不可能對特工總部展開行動的。”
李萃群深深地看了我孫子慎太一眼。
盡管他也認為程千帆不太可能對特工總部動手,但是,我孫子慎太這個態度有些耐人尋味啊。
發生了巡捕房襲擊特工總部的事情,日本人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憤怒,質疑巡捕房嗎?怎么反而如此篤定程千帆不可能做這件事?
“萬處長,你來說。”李萃群看向萬海洋。
“主任。”萬海洋說道,“屬下派人打聽了情況。”
“確實是中央巡捕房的人動的手,巡捕房的‘小程總’親自帶隊。”萬海洋說道,“據周邊市民所說,槍聲大作,有爆炸聲此起彼伏,有人說是手榴彈,甚至還有人說是動了炮,當然,這些還未經證實。”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萬海洋說道,“巡捕房的人對胡隊長的人動了手,據說倉庫里的人兄弟都死了,尸體也被巡捕房的人拉走了。”萬海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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