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皮特要回法國,參加那個什么自由法國,抵抗德軍的侵略?”老黃給程千帆捏肩,問道。
“是的。”程千帆說道,“他還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了。”
皮特是什么的?
是法租界巡捕房的法籍高級警官,本身就代表了法帝國主義壓迫中國人民的幫兇。
皮特還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對于法蘭西而言,他走私貨物,其中更是有從法國國防部軍需倉庫走私貨物的行為,于法國而言,這是一個蛀蟲。
但是,當祖國受到侵略,當法蘭西政府已經投降的情況下,他甘愿冒著生命危險,要返回國內,參加自由法國軍隊,實質上就是要和德國人打游擊,這本身又體現了皮特對祖國的無比熱愛,更有愿意為祖國犧牲的決心。
這是一個復雜的人。
“你有沒有勸說皮特留下來?”老黃問道。
“勸了,不一定能勸得住,看起來他是鐵了心要回國參戰。”程千帆說道。
從他的角度來說,皮特留在上海是大有裨益的,玖玖商貿的交通運輸線需要皮特來維護,此外,有皮特這么一個法租界政治處查緝班的班長朋友,這非常有利于他在法租界的潛伏工作。
“無論是從‘小程總’的角度,還是從宮崎健太郎的角度,自然是要勸說皮特留在上海的。”程千帆瞇著眼睛,說道,“所以,我會竭力勸阻,如果勸阻不了,那也沒有辦法。”
“是啊。”老黃點點頭,“誰又能阻攔一個真正的愛國者為國而戰呢。”
程千帆點了點頭,是啊,誰又能攔得住一個真正的愛國者為國家而戰呢。
敲門聲響起。
“進來。”程千帆說道。
“帆哥。”浩子敲門進來。
“有事?”程千帆看了浩子一眼,問道。
“南市的邵老板說這次的貨物太貴了,問能不能便宜點。”李浩說道,“邵老板說,便宜一成,這次貨他獨擔一半。”
“讓他滾蛋。”程千帆沒好氣說道,“咱們的貨又不愁賣,有的是人搶著要。”
“那……”
“告訴他,嫌貴就別買。”程千帆沒好氣說道,“現在是什么形勢,歐羅巴在打仗好伐,能有貨運進來就不錯了,告訴他,這批貨不要,下批貨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到上海呢,即便是有貨到了,只會更貴。”
“曉得嘞。”李浩點點頭,轉身離開。
約莫半小時后,老黃提著藥箱離開,李浩才再度折回。
“帆哥,戴老板急電。”李浩關好門,說道。
程千帆接過電文看了看,然后來到里間的衛生間,撥動打火機將電報點燃,灰燼也沖走。
“池博超。”程千帆沉吟道,“有聽過這個人的消息么?”
“沒有。”李浩搖搖頭,“電報里也只說這個人可能藏在上海,況且即便是這人在上海,我估摸著也應該是用了化名。”
“戴老板很生氣啊,要我們不惜一切代價除掉這個叛徒。”程千帆沉吟道。
他對李浩說道,“電報里說,這人右眉眼下有一顆痦子,查一查。”
“明白。”李浩點點頭。
“注意安全。”程千帆說道,“這個人既然躲藏在上海,必然受到日本人的保護,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引來日本人的注意。”
“帆哥放心。”李浩說道。
“回電戴老板。”程千帆說道,“倘若池博超果然在上海,我部必將鏟除此漢奸,以告慰車、焦、曾三位的英靈。”
“明白。”
野原拳兒帶著中條正太郎急匆匆來到課長辦公室。
“有事?”荒尾知洋問道。
“課長。”野原拳兒說道,“我們的一個老朋友又出現了,被中條監測到。”
“噢?老朋友?是那個‘特’電臺?”荒尾知洋問道。
“不是‘特’電臺。”野原拳兒說道,“是另外一個老朋友。”
“看來,你們電訊研究室的老朋友不少嘛。”荒尾知洋微微頷首,“說說這個老朋友。”
“這部電臺,我們給其起了個代號‘央’。”野原拳兒說道。
“央?”荒尾知洋訝然,問道。
“是的,這部電臺早就進入到我們的監視范圍內,后來進一步確定其經常出現在法租界中央區。”野原拳兒說道。
“事實上,我們一度距離捕獲這部電臺非常接近。”野原拳兒說道,“我曾經有一個下屬小笠原失蹤之事,課長可知道?”
“我有印象,我看過相關的卷宗。”荒尾知洋說道。
在履新上海特高課課長之后,荒尾知洋便將特高課的機密檔案都仔細查閱,這些文件資料是他了解和掌握特高課的第一手情報。
“小笠原就是帶人追蹤這部‘央’電臺的時候失蹤的。”野原拳兒說道,“我傾向于認為小笠原當時已經發現了這部電臺,同時他也被敵人發現了,隨之便是被敵人滅口的。”
“我記得卷宗上說小笠原失蹤一案,并沒有什么后續進展。”荒尾知洋說道。
“是的,巡捕房方面說小笠原可能是被歹人洗劫,不幸遇害了,后續并沒有能找到兇徒。”野原拳兒說道,“與小笠原一起失蹤的還有一個投靠帝國的叫辛翔殷的中國人,時至今日,這兩個人依然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事實上,特高課這邊也一直在調查這起失蹤案。”野原拳兒說道,“此前菊部長官就負責調查此事,只不過也一直沒有能取得什么進展。”
荒尾知洋點點頭,這些事情他從卷宗中都了解過了,當時小笠原失蹤,沒有能夠捕獲電臺,不過倒是摟草打兔子,抓到了兩個潛伏在法租界的紅黨。
“也就是說,這部‘央’電臺這次又出現了?”荒尾知洋問道,他想了想,又問了句,“在今天之前,這部‘央’電臺是否活躍?”
“在今天之前,‘央’電臺也有過發電,不過,其發電頻率比之以往是降低了不少的,這也從側面可以佐證‘央’電臺確實是受到驚擾、發現了小笠原,動手殺害了小笠原。”野原拳兒說道。
“既然已經掌握了這部電臺在法租界中央區,為何沒有使用電波定位儀秘密搜尋?”荒尾知洋問道。
“后續也使用過定位儀器,不過,定位儀的精度不夠,無法更進一步的確定位置。”野原拳兒說道,“敵人應該也知道了我們有電波定位儀,所以有所防范。”
說到這里,野原拳兒惋惜不已說道,“小笠原失蹤那次,是最好的機會,那個時候敵人并不知道我們有可以定位搜索電波的儀器,所以毫無防備……”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說了,懊惱也沒用,做事情要向前看。”荒尾知洋皺眉,說道。
“哈衣。”
“你剛才說,電波定位儀精度不夠,再加上對方有所防范,所以無法進一步鎖定?”荒尾知洋問道。
“是的,課長。”野原拳兒點點頭。
“你說是有所防范,以你專業素養來判斷,對方會使用什么方式來防范我的定位儀器?”荒尾知洋問道。
“課長,我們的電波定位儀,確切的說是電波測向儀器,只能確定大概方位,然后更進一步的確定位置,需要人員廣撒網,通過耳機仔細聆聽信號強度,來搜尋電臺所在位置。”野原拳兒說道。
“因為電波測向儀體積不小,還要戴上耳機偵測,這就排除了可以單人攜帶儀器搜索的可能,只能使用交通工具隱藏。”
“小笠原失蹤那次,就是使用了黃包車作為隱藏儀器的工具。”野原拳兒說道,“相信這種方式被敵人發現后,他們會格外注意,不排除敵人在發報的時候,會放出瞭望哨,關注包括黃包車乃至是汽車在內的可疑交通工具。”
“按照菊部長官此前的說法,因為法租界人群密集,道路擁擠,有些地方汽車進不去,所以,我們更多的只能使用黃包車作為掩護,這反而幫助對方更方便的防范。”野原拳兒說道。
他的電訊研究室是技術部門,要一線偵測的話,更多的需要情報室協助。
“等一下。”荒尾知洋問道,“電波測向儀使用的時候,有遇到過對方突然中斷發報的嗎?”
“有。”野原拳兒點點頭,“這也足以說明他們很警覺,一直在小心防范我們。”
“你剛才說,‘央’電臺主要在法租界中央區活動?”荒尾知洋問道,“那么,在中央區有沒有相對更值得懷疑的地方?我說的是所有有可能被懷疑的地方,都可以標注出來。”
“有。”野原拳兒點點頭,說著,他看向中條正太郎。
“課長,請移步。”中條正太郎來到墻壁上的地圖面前,說道。
“法租界中央區的金神父路。”
“辣斐德路。”
“馬斯南路。”
“薛華立路。”
“還有開森路。”
中條正太郎在地圖上用鉛筆將這幾條街道劃起來,說道。
“看來這位老朋友是非富即貴啊。”荒尾知洋盯著地圖仔細看,忽而笑道。
這幾條街道,都屬于法租界中央區比較繁華的區域,能夠住在這里的,或者說,即便是能夠在這幾條街道租房子,租金都不會太便宜。
更何況,馬斯南路和辣斐德路更是法租界中央區的富豪區。
而開森路,也屬于法租界中央區的富人區。
“是的,課長。”野原拳兒點點頭,說道,“此前菊部長官也有過類似的判斷,他甚至給我們的這個老朋友的做了分析報告。”
“分析包括?”荒尾知洋驚訝看了野原拳兒一眼,“我怎么沒有看到相關卷宗?”
“課長,那是菊部長官與屬下交流案情的時候提及的,并未形成文字報告。”野原拳兒說道。
“說來聽聽。”荒尾知洋說道。
“有一份體面的工作,收入不菲,和鄰里關系也比較和睦,居住或租住的房子不算太大,同時也不算擁擠。”
“因為發報需要,很可能是獨居。”野原拳兒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
“怎么了?”荒尾知洋問道。
“這是菊部長官一開始的判斷,后來他又認為這部電臺的擁有者應該不是獨居。”野原拳兒說道。
“原因呢?”荒尾知洋露出感興趣的表情問道。
同時他對于那個不幸遇難的菊部寬夫也來了興趣,這個他并未見過的前特高課特工,似乎頗有一些能耐。
“菊部長官認為,應該正是小笠原那次驚動了對方,對方才改變了獨居方式,有了伴侶或者是同伙,這人負責望風,同時有伴侶也可以避免引起外人的非議。”荒尾知洋說道。
“這么說,菊部認為小笠原失蹤、遇害的時候,‘央’電臺的特工是獨居的,是這個人獨立對小笠原采取反擊行動的?”荒尾知洋思忖說道,“那這是否可以說明,這個敵人是一名有不俗武力的男子?”
“這個就不知道了,后來菊部長官不幸遇難,沒有進一步分析的機會了。”野原拳兒說道,“屬下對于情報工作并不專長。”
荒尾知洋微微頷首,示意野原拳兒繼續說。
“不過,當時菊部長官除了給出屬下剛才說的分析之外,他還給出了一個截然相反的分析。”野原拳兒說道。
“嗯?”
“他認為,對方也可能并不住在中央區,而是在法租界別的區域,不過是出于迷惑我們的目的,對方故意來法租界發報,并且很可能是采用在車輛內部發報的方式,以方便轉移。”野原拳兒說道。
說著,他看了荒尾知洋一眼,說道,“不過,屬下并不認可菊部長官的這個看法。”
“原因呢?”
“電波測向儀顯示,電波信號并沒有經常快速移動的跡象,這基本上可以排除對方慣用車輛發報的可能性。”野原拳兒說道。
荒尾知洋站在地圖面前,他仔細看。
“這些可疑的街道范圍,為什么此前那沒有總結報告上來?”荒尾知洋問道。
他并未在文件卷宗中看到相關內容。
“屬下向三本課長口頭匯報過。”野原拳兒說道,“課長非但沒有重視,還訓斥我們電訊研究室無能,讓情報部門疲于奔命。”
“你是不是每發現這部電臺的位置區域,就匯報一次?”荒尾知洋深深地看了野原拳兒一眼,“卻沒有像是今天這樣,將所有的街道區域統計起來,一起匯報?”
“沒有。”野原拳兒搖搖頭,“課長沒有那么要求。”
他有些委屈,“他要是說了的話,屬下一定照辦,他沒有說啊。”
說著,野原拳兒說道,“三本課長對于我們電訊研究室實際上,實際上并不太重視。”
荒尾知洋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事涉前任主官,且是已經玉碎的前任,他不好發表意見。
荒尾知洋盯著地圖看,忽而神情微動。
“野原。”荒尾知洋說道,“你仔細看看,有沒有覺得這些街道有一個不太明顯的特征。”
“我知道。”野原拳兒說道,“其中的金神父路、辣斐德路、馬斯南路,都和法租界中央區巡捕房所在的薛華立路比較近,除了開森路。”
“你很不錯。”荒尾知洋夸贊野原拳兒說道,“想不到你觀察細致,早就看出來了。”
“不是。”野原拳兒說道,“這是千北原司長官說的。”
“千北原司?”
“是的,課長。”野原拳兒點點頭,“千北長官甚至有了懷疑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