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上先生,你誤會了。”孟凡宇的額頭上泛起細密的汗珠,“您聽我解釋。”
佐上梅津住冷冷的打量著孟凡宇。
“孟某是想著試探巡捕房的反應,才這么做的。”孟凡宇說道,“只是事情比較倉促,沒有來得及向佐上先生匯報,還請佐上先生恕罪。”
“試探巡捕房?”佐上梅津住看了孟凡宇一眼,“詳細說說。”
“佐上先生此前交代的事情,孟某一直記在心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恨不得早日完成佐上先生交代的任務。”孟凡宇說道。
佐上梅津住面無表情,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他倒要聽聽孟凡宇如何狡辯。
“我此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孟凡宇說道,“當初何其忱與我吃酒,酒醉之下曾經說過雄鎮樓當期畢業生,會派往上海租界秘密潛伏。”
“這件事為什么不早點匯報?”佐上梅津住身體陡然坐直,問道。
“這只是何其忱酒后之言,孟某也忘了這件事,要不是一直琢磨佐上先生的任務,也不會想起這一茬。”孟凡宇趕緊說道。
為了脫罪,他剛才絞盡腦汁才想到了這個‘近乎完美’的理由,當然來不及向佐上梅津住匯報了。
“何其忱這個名字很熟悉。”佐上梅津住皺起眉頭,說道。
“何其忱在幾年前任力行社特務處杭州站行動隊隊長。”孟凡宇說道。
佐上梅津住點點頭,他想起何其忱這個人了,帝國占領杭州后,力行社特務處轉入地下活動,這何其忱在情婦家中過夜,被帝國憲兵隊捕獲,很快就投靠了帝國。
“何其忱果然和你說過那番話?”佐上梅津住問道。
“確實如此。”孟凡宇趕緊說道,“我聽說何其忱也已經棄暗投明,為大日本帝國效力了,佐上先生可以安排人詢問何其忱。”
“這件事我會安排人向杭州方面問詢的,你繼續說。”佐上梅津住點點頭,他的心中已經有些相信孟凡宇的話了。
“此前孟某在先施百貨偶遇程千帆,后來在拜訪程千帆的時候,靈機一動,就透漏了我無意間發現的紅黨線索,以茲接近程千帆。”孟凡宇說道。
“你懷疑雄鎮樓打入租界的那個人就是程千帆?”佐上梅津住的臉上露出古怪神色。
“不是。”孟凡宇搖搖頭,“我只是想要接近程千帆,取得程千帆的友誼,然后可以方便我出入巡捕房,查勘當年的‘學生’。”
“你如何確定你在雄鎮樓的學生是在法租界,在中央巡捕房,而不是公共租界,或者是法租界其他部門?”佐上梅津住問道。
“不確定。”孟凡宇搖搖頭,“我也只是想著走一步算一步,先和巡捕房打好關系,以圖后計。”
“為什么選擇程千帆作為突破口?”佐上梅津住狐疑問道。
“只是因為聽說程千帆極度仇恨紅色,正好我發現的紅黨線索可以作為禮物,以茲接近程千帆。”孟凡宇說道。
佐上梅津住不說話,就那么的盯著孟凡宇看。
孟凡宇心中忐忑不安,面色上則盡顯恭敬之色,他腦子里快速思考,自己臨時想到的這個辯解之詞,應該并無破綻,最重要的是死無對證!
“孟桑。”佐上梅津住說道。
“佐上先生。”
“你的這個想法和思路不錯。”佐上梅津住面露笑意,“只不過,如果你在行動之前能夠提前匯報,整個計劃完全可以更加完善,也不會引起這么多的誤會了。”
“是孟某的錯。”孟凡宇心中松了一口氣,自己的腦瓜子機靈,總算是糊弄過去了。
他隨之又趕緊說道,“事起突然,是孟某草率了。”
“那么,說一說你的這番試探,有什么成果?”佐上梅津住緩緩問道。
“那位‘小程總’果然對紅色非常厭惡,我對他說了紅黨的線索,他很感興趣。”孟凡宇說道,“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也是我向程千帆建議的,他欣然認可。”
“盡管后續出了變故。”孟凡宇繼續說道,“不過,經此一遭,我也算是贏得了程千帆的友誼了,可以方便我后來行事。”
“唔。”佐上梅津住點點頭,然后他思忖說道,“你如果在行動前匯報的話,完全可以更進一步,我這邊還可以提供軍統分子的線索,讓巡捕房去抓人,如果甚至可以試探出巡捕房內可能存在的重慶分子……”
“不,佐上先生。”孟凡宇正色說道,“雄鎮樓出來的軍統分子,在軍統內部也都是能力不俗的佼佼者,更遑論此人能夠在上海灘潛伏多年,此人必然警惕心極高。”
“我冒冒然出現,本就容易引起警覺,若是一開始就以軍統分子為誘餌,反而會引起潛在的敵人的警惕。”孟凡宇說道,“孟某采取的步步為營的策略,逐漸降低敵人的警惕心,然后再圖后計。”
他起身給佐上梅津住倒了茶水,繼續說道,“重慶與紅黨看似合作,實則對紅黨忌憚極深,時刻沒有忘記對紅黨動手,我以紅黨為‘禮物’接近,是不會引起潛在的敵人的警惕的。”
“搜得死內!”佐上梅津住臉上露出贊許之色,“孟桑不愧是經驗豐富之人,考慮問題周到。”
“是孟某草率行事了。”孟凡宇趕緊說道。
“很好,你的計劃很不錯。”佐上梅津住說道,“我會安排矢島孝太郎與你聯系,希望你們兩個通力合作,早日揪出這個雄鎮樓出身的軍統分子。”
“是。”孟凡宇趕緊說道,“孟某一定同矢島君精誠合作。”
佐上梅津住扭頭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一直保持沉默的矢島孝太郎,“矢島,你明白你的工作了。”
“哈衣。”矢島孝太郎說道,“屬下一定配合孟先生,完成這項工作。”
“很好。”佐上梅津住看了孟凡宇一眼,然后將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孟桑,這是你下個月的活動經費。”
“多謝,多謝佐上先生。”孟凡宇高興說道,“孟某一定為大日本帝國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佐上梅津住微微頷首,拿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水。
孟凡宇見狀,拿了信封,識趣的告辭離開。
佐上梅津住手中握著茶杯,沉默的喝著茶水。
他不再是小口呷水,而是大口喝茶水。
“矢島。”佐上梅津住說道。
“長官。”矢島孝太郎說道。
“你認為孟凡宇的話可信嗎?”佐上梅津住問道。
“長官問的是哪句話?”矢島孝太郎問道。
“他的解釋。”佐上梅津住說道。
“屬下剛才也在琢磨,看起來似乎是合理的解釋。”矢島孝太郎說道,“孟凡宇沒有撒謊的必要,相信這個人也不敢欺瞞我們,另外,是真是假,請杭州那邊問訊那個何其忱就知道了。”
佐上梅津住微微頷首,“杭州那邊你去聯系,如果可能的話,最好讓杭州那邊安排何其忱來一趟上海。”
“哈衣。”矢島孝太郎點點頭,“孟凡宇的解釋,看起來是合理的,應該是真話,不過,屬下覺得這更像是七分真話摻雜三分假話。”
“你也聽出來了?”佐上梅津住冷哼一聲,說道。
“是的,何其忱應該確實說過那番醉話,不過,屬下覺得孟凡宇通過這種方式接近程千帆,其目的可能并不是,或者并不全如孟凡宇說的那樣。”矢島孝太郎說道。
“孟凡宇很狡猾,這個人是有私心的,或者可以說是私心很重。”佐上梅津住說道,“對于此人,我們既要用,也要防著。”
佐上梅津住揉了揉眉心,說道,“孟凡宇目前還是有用的。”
“哈衣。”
中央巡捕房。
刑訊室。
程千帆坐在椅子上,手指間夾著煙卷,饒有興趣的看著手下在拿著皮鞭抽韓林。
吸足了鹽水的皮鞭抽在人的身上,人的神經的痛感會瞬間被放大很多倍,每一鞭子落下,便伴隨著韓林的慘叫聲。
“說不說!”
“說不說!”
任憑皮鞭抽打在身上,韓林盡管慘叫連連,卻始終沒有招供。
“區勇,沒吃飯么?”程千帆彈了彈煙灰,說道。
“帆哥,這是一根硬骨頭。”區勇拿起毛巾擦拭了額頭的汗水,說道。
這大熱天的,掄起皮鞭抽人也是苦力活啊。
“去。”程千帆朝著豪仔努努嘴。
豪仔沉著臉上前,從區勇的手里接過皮鞭,二話沒說對著韓林就是一頓猛抽。
很快,韓林的慘叫聲越來越低,終于沒有了聲息。
“帆哥,昏死過去了。”豪仔上前摸了摸韓林的鼻子,確認還有一絲呼吸,扭頭對帆哥說道。
“看不出來啊。”程千帆嘖了一聲,“細皮嫩肉的,還是一根硬骨頭呢。”
說著,他起身來到水缸邊,舀了一瓢水,直接將韓林潑醒。
“韓林。”程千帆上前一把薅住韓林的頭發,“說出你的上級,你的下級,以及你的同黨,我可以饒你不死,不然的話,你會體驗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呸!”韓林直接吐了程千帆一臉血水。
“嚀只癟三。”區勇在一旁罵道,趕緊把一條干凈的毛巾遞過去,說著,就要拿起炭盆里燃燒的烙鐵摁上去。
程千帆伸手阻止,他看了韓林一眼,“冥頑不靈啊,真是可惜。”
說著,他嘆口氣,“年紀輕輕的,就被紅色蠱惑,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你的父母想想,他們養育你這么大,容易么?”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舍生報國,家父家母當為我自豪。”韓林雙目赤紅,看著程千帆,大吼道,“我們的信仰,我們的意志,我們要做的事情,是你這種狗漢奸無法理解的。”
“你啊,被紅色的歪理邪說蠱惑太深。”程千帆輕輕搖頭,“汪先生為中華找到了最光明的出路,那就是和平救國路線,這才是……”
“引刀成一快,汪氏大漢奸。”韓林冷笑一聲,罵道,“大大汪氏觍臉數典忘祖,小小韓林甘愿犧身報國,紅色萬歲,抗戰必勝!”
程千帆臉色一變,他從豪仔的手里拿過皮鞭,咬牙切齒,直接就是一頓抽,很快,韓林又昏死過去了。
“弄醒他,烙他。”程千帆將皮鞭扔在地上,冷冷說道。
“是!”
也就在這個時候,刑訊室的門打開了。
程千帆扭頭看,就看到金克木在蘇哲的陪伴下進來了,金克木的身后還跟著幾個巡捕。
并且老黃也跟在后面,拎著藥箱。
“金總。”程千帆摘下沾了鮮血的手套,迎了上去,“這等污穢的地方,您怎么來了?”
“怎么?還親自用刑了?”金克木看了一眼被程千帆扔在地上的手套,潔白的手套上已經沾了不少的血跡。
“冥頑不靈。”程千帆搖搖頭,“言語侮辱汪先生,實在是痛惜大好青年竟然被紅色蠱惑,氣不過就上了手。”
金克木微微皺眉,程千帆現在在巡捕房有時候都開始毫無顧忌的提及汪填海了,真的是連掩飾都不掩飾了。
這是鐵了心要跟著汪氏的南京偽政權一條路走到黑了!
“人我要帶走。”金克木看了程千帆一眼,淡淡說道。
“金總,這還在審訊呢,說不得這家伙很快就開口了。”程千帆大急,立刻阻攔說道。
“再用刑就要死人了。”金克木看了一眼被皮鞭抽的血肉模糊的韓林,皺眉說道。
說著,他沖著身后的老黃說道,“老黃,去檢查一下。”
“是。”老黃拎著藥箱上前,簡單檢查了一番。
然后他先是看了程千帆一眼,又看向金克木。
“老黃,說實話。”金克木沉聲道,“我完全可以再找其他人檢查犯人的身體情況。”
老黃聞聽此言,這才無奈說道,“金總,犯人受刑頗重,應該是幾度昏迷了。”
“我問你,犯人繼續用刑是不是有生命危險?”蘇哲在一旁開口問道。
“大概,也許,可能會。”老黃言辭閃爍,說道。
“千帆,人我帶走了。”金克木看向程千帆,“公廄法院那邊有電話過來了,犯人的家里請了律師,要見犯人。”
他表情嚴肅說道,“犯人這個樣子是不好見人的。”
金克木看向老黃,“老黃,你隨我過來,給犯人治療一番。”
“是。”老黃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