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那一遭走馬長街,試出了充氣輪胎的錢景,王熙鳳在寧國府下車時,原本意氣風發興高采烈。
可去天香樓走了一遭,再出來時臉上就只余下戚戚之色。
回程的路上她更是默然許久,才幽幽嘆了聲:“她比我還小著幾歲呢。”
平兒在一旁也不知說什么好,秦可卿如今已經瘦脫了形,眼見精氣神都散了,只余下一具皮包骨似的肉囊,徒勞的撐著衣裳。
想想她往日里那萬種風情,愈發感到令人不勝唏噓。
現如今東府的尤大奶奶,更是連她身后喪葬所需都已經備下了,顯是不看好她能熬過這個冬天。
怕是再過不了多久,這曾經人人稱羨的蓉大奶奶,就會化為昨日黃花,不復再現了。
一路無話。
主仆兩個回到榮國府,又在賈母和王夫人面前,分別搪塞幾句片兒湯話,這才得閑回了家中。
王熙鳳換上素常的衣裳,又飲了半盞杏仁茶,覺著稍稍振奮了些,就打算傳來旺夫婦進來,商議那充氣輪胎的營生。
不想外面丫鬟突然稟報,說是‘瑞大爺’使人來打聽奶奶在家沒,若是在家,他就要過來請安說話。
王熙鳳聞言登時就惱了,把那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嘴里罵道:“這畜生合該作死,看他來了怎樣!”
平兒因問道:“這瑞大爺是因什么只管來?”
鳳姐兒遂將九月時,賈瑞在寧國府園子里對自己見色起意的事兒,竹筒倒豆子一般告訴了平兒。
又道:“錯非是先被他壞了興致,晚上也不會把來順打成那樣。”
平兒也惱了,罵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人倫的混賬東西,起這個念頭,叫他不得好死!”
“等他來了,我自有道理。”
王熙鳳說著,忽得想起了什么,得意拍手道:“先前我就說虧待不了那猴崽子,你瞧,這好處不就上趕著找來了?”
“奶奶是說……”
“且不急,等火候到了,讓他撿個現成的便宜。”王熙鳳說著,又斜了平兒一眼:“再說了,總得給你騰出些時間,好把我這話學給他聽。”
…………
卻說跟著車隊從寧國府回來,來順又在馬廄守了小半個時辰,這才見父母姍姍來遲。
不等他迎上去,便宜老子就先吩咐道:“我和你娘要去和二奶奶商量正事兒,你自個把輪子卸了,先背回家去吧。”
說完,轉頭就要走。
這急驚風似的……
來順近來對這便宜老子,也愈發了解的深了。
他眼界見識都是有的,不然也不會在第一時間,就制定出賈、王、薛三家聯手制霸輪胎業的計劃。
但要因此就以為他能成什么大事,卻又怕是過于高看了他。
蓋因便宜老子做出決策之后,沒過幾日就開始瞻前顧后杯弓蛇影,今兒覺著自己的主意未必可行,明兒又擔心那充氣輪胎言過其實。
錯非來順一口咬定這事兒能成,說不得他早就打了退堂鼓。
說白了,就是本身自信心不足,哪怕能做出正確決定,也難以堅持貫徹落實下去。
閑話少提。
卻說眼見來旺轉頭欲走,徐氏忙抓緊時間塞給兒子個荷包,心疼道:“我的兒,這些日子苦了你了,且拿著去讓胡婆婆弄些滋補的,吃飽喝足再好生歇一歇。”
頓了頓,又補了句叮嚀:“說不準二奶奶還要鋪排差事,可不敢多灌那貓尿!”
來順邊連聲應了,邊打開那荷包瞄了一眼,發現里面零零碎碎差不多能有七八兩銀子,心下不由得大樂。
這些日子零零碎碎又花出去不少,眼見錢包日漸消瘦,他正愁不知該從哪里找補呢。
當下麻利的攏進袖子里,又目送父母消失在馬廄轉角,這才取了工具卸下車輪。
用粗布層層裹住,再往身上一背,大步流星直奔角門。
這期間,少不得有人遠遠的窺探,甚至是指指點點的議論。
好在充氣輪胎單看外表,和普通實心輪胎也沒什么區別,故此倒也不怕他們能瞧出什么來。
來順因事情有了眉目,又剛得了銀子,那腳下難免就歡快了些。
不想轉角一人也是行色匆匆,恰巧就與他撞了個滿懷。
來順倒還未曾如何,對方卻踉蹌著退了幾步,險些一屁股坐倒在地,遂怒道:“瞎了你的狗眼不成,亂撞什么?!”
這廝生的油頭粉面,看衣著肯定不是奴仆,但離著富貴公子哥也還差了些行市。
多半應該是這府里什么親戚,類似在東胡同開酒肆的賈璜那種。
來順大致分析出這人的身份,就想懟他幾句——左右剛獻上大功一件,即便與這些沒牌面的榮府親戚鬧些口角,王熙鳳必然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豈料那廝罵完之后,壓根也沒給來順回嘴的機會,甩開袖子一陣風似的去了。
瞧那架勢,倒像是急著要去投個好胎。
“呸~什么玩意兒!”
來順沖他背影啐了一口,也就把這事兒拋在腦后,徑自回了寧榮后巷。
到家之后,他喚過栓柱吩咐道:“讓婆婆今兒中午歇歇,你去東胡同璜大爺的館子,打一壺他家的桂花釀,再搭上四樣葷的兩樣素的。”
“要湯不?”
“你這小胳膊小腿兒的,路上再給灑了——還是讓胡婆婆弄鍋小米綠豆粥吧,我也正好去去火。”
說著,來順摸出不到二兩散碎銀子,拋給了栓柱:“剩下的,就算是你的跑腿費了。”
“多謝來順哥!”
栓柱喜笑顏開,一把將那銀子捂在手里,轉頭就要去東廂房知會胡婆婆。
“等一下!”
來順忽又想起,若非焦大幫著出主意,自己說不定還在鉆牛角尖呢,這慶功酒怎么也該算他一份。
再者說,這幾日沒和老頭斗嘴,倒還真有些不適應了。
于是又補了句:“你記得先去鍋爐房走一遭,請寧府的焦大焦老頭過來吃酒。”
栓柱答應一聲,興沖沖的去了。
來順這才到了里間,把那包裹解開,將車輪塞進了特意騰出來的衣柜里。
掛上銅鎖,他也就算是踏實了,于是徑到西屋躺下,只等著焦大和酒菜都到了,再出去大快朵頤。
誰成想剛躺下沒多久,就又聽栓柱在外面扯著嗓子嚷了起來:“來順哥、來順哥!可了不得了,那焦大在鍋爐房要殺人呢!”
來順一骨碌爬起來,幾步到了外面,就見栓柱提著食盒一頭大汗滿面紅光,正口沫橫飛的沖胡婆婆比劃。
“少在那兒幸災樂禍的!”
來順呵斥了他一聲,又追問道:“到底怎么回事?焦大要殺誰?”
“這我哪知道去!”
栓柱滿臉無辜的攤手道:“私巷里也不讓進,我就聽說那老頭攥住了人家的子孫袋,死也不肯撒開呢!”
這倒的確是焦大的作風。
來順略一遲疑,就決定親自過去瞧瞧,看這老頭究竟鬧的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