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0字,二合一
事情還要從半個時辰之前說起。
因內院的糾察工作,連著兩日都沒有什么進展,賴大家的和周瑞媳婦頗感壓力。
這日天不亮,賴大家的就驅車趕到了榮國府,因想著先和周瑞媳婦匯合,便直接走后門尋到了周家。
周瑞媳婦也已經拾掇齊整了,當下兩人就準備沿內子墻,趕奔內院繼續篩查謠言起源。
臨出門的時候,周瑞媳婦突然想起有件瑣事,忘了交代兒媳婦,于是就請賴大家的在院里稍候,然后自顧自尋到東廂房前叫門。
誰知剛招呼了幾聲,就聽得屋內叮當亂響,緊接著窗戶洞開,周福順勢從里面躍出,提著褻褲撒丫子就往大門跑。
當時周瑞媳婦和賴大家的,都被這一幕給鬧懵了,也沒人想到要去追趕,就這么眼瞧著衣衫不整的周福,狼奔豬突的沖到了大門口。
然后……
周福奮力跨過門檻的時候,被松脫的褲子絆了一下,當場摔成了滾地葫蘆!
周瑞媳婦和賴大家的這才如夢初醒,忙也都快步到了門外。
結果還不等她們上前攙扶,那抱著腳腕在地上打滾的周福,又殺豬似干嚎起來:“娘!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您別拿我去見二奶奶,您千萬別拿我去見二奶奶!”
直到這時候,賴大家的和周瑞媳婦,也還沒開始懷疑,他就是炮制謠言的是始作俑者,只當他是犯了什么錯,怕被王熙鳳知道。
可架不住一豬更比一豬高!
緊隨其后,哭天抹淚的追出來的周福媳婦,用實際行動充分證明了,‘豬隊友’的隊友往往是另一頭豬!
“娘、娘!”
就聽她哭訴道:“起初那謠言,是我們傳出去的沒錯,可后面那些跟我們可沒關系啊!”
得~
這回也不用再查了,直接宣布破案!
卻原來打從府里決定嚴查此事,周福夫妻就成了驚弓之鳥,偏向老娘旁敲側擊探聽了幾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要徹查到底,絕不可能半途而廢。
于是他倆愈發寢食難安。
今兒一早,他夫婦二人正窩在床上唉聲嘆氣、惶惶不已,忽聽得外面母親似是在和誰說話。
周福便披著衣裳,擠到窗前查看究竟,卻恰好看到賴大家的站在院中,母親卻徑自朝這東廂來了。
這廝登時就誤會了,以為賴大家的是來捉拿自己的,所以才會慌不擇路跳窗而逃,上演了一出自投羅網的好戲。
因事關重大,賴大家的當即命人綁了這夫妻兩個,悄悄送到賈政的外書房看守——主要是怕消息提前泄露,所以才選擇了更為清凈的外書房。
然后她又分別請來了王熙鳳、王夫人、來旺夫婦等人。
也正因此,才有了周福方才那番招供。
王夫人在里面聽了,一時氣的心疾都犯了,捂著心口咬牙切齒,卻半天擠不出一句整話來。
旁邊王熙鳳雖也是俏臉含煞,大體倒還能穩得住,見周福停了言語,立刻喝問道:“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報復來順,卻到底和他有什么仇什么怨?”
“這……”
周福先前說的順嘴兒,現下想起自己捏在來順手里的把柄,才驚覺這事兒一旦捅破了,對自己其實半點好處也沒有。
“二奶奶。”
來順趁勢進了偏廳,拱手道:“這事兒還是我來說吧,先前東府停靈的時候,我奉命督查會芳園……”
他倒沒提賈芹,只說周福在寧國府設賭,又差點被人利用,當成是打擊自己和王熙鳳的工具。
幸虧自己及時發現,悄悄瞞下了這事兒,又小懲了周福一番。
最后他滿臉委屈的補充道:“我當時想著都是自家人,怕打壞了周大哥,所以特意墊了本賬冊,這才胡亂打了幾拳以示懲戒,誰成想周大哥還是恨上我了。”
聽完這番話,王夫人更是氣的身子亂顫,連王熙鳳也鐵青了一張瓜子臉,咬牙問周福:“來順說的,可有半句假話?”
“這、這……”
周福‘這’了兩聲,就再沒下文了。
不過任誰也看得出,他這是默認了來順的說辭。
“好啊、好啊!”
王熙鳳怒極反笑,瞪圓了丹鳳三角眼,恨聲道:“先前你說不是沖我來的,我還差點信了你的鬼話,如今看來,怕是早就瞧我礙眼了吧?!”
周福嚇得魂不附體,連忙以頭搶地哭喊道:“二奶奶饒命、二奶奶饒命!”
卻說一旁周瑞家的,見兒子竟只顧著求饒,連分辯都忘了,喉頭一甜險些就噴出血來。
周瑞夫婦是王夫人的陪房家人,也是王夫人最為倚重的心腹。
素日里因看在王夫人面上,又念著周家也是王家老仆,王熙鳳對她夫婦也是禮敬三分,從未短了禮數。
故此這回查案,周瑞家的也是下了狠力氣的,一是想替丈夫正名,二來也是想在王熙鳳面前賣賣力氣。
可萬沒想到查來查去,最后查到了兒子、兒媳婦頭上!
她硬把那心頭熱血咽了回去,搶前幾步一個窩心腳將兒子踹了個四仰八叉,指著他罵道:“天打雷劈五鬼分尸的東西!你嘴里塞了茄子不成?奶奶問話你也不答,卻只會把這倭瓜腦袋往地上磕!”
一邊罵著,一邊拳頭巴掌的亂打。
她一個婦人家,那拳頭巴掌能有多重?
這看似是恨極了,實則仍是小罵大幫忙,同時也是為了爭取時間,琢磨該怎么幫兒子辯解挽回。
但她這一番苦心,旁邊的‘豬隊友’卻哪里參的透?
見丈夫挨打,那周福媳婦下意識就起身勸阻道:“娘,你別打了、別打了!”
不過錯有錯招,她這一冒頭,倒讓周瑞家的找到了突破口。
轉頭就是一巴掌抽在兒媳臉上,惡狠狠罵道:“你個無事生非的浪蹄子!素日里引著他胡鬧也還罷了,如今竟又滿嘴嚼蛆、到處噴糞,你是非要害死這一家老小不成?!”
說著,又對兒媳婦發動了連續攻擊,打的比方才還要狠些。
那周福媳婦一時被她打懵了,又連吃了幾下狠的,這才哭喊著癱在了地上,護住半邊臉滿口討饒。
王熙鳳將這一幕瞧在眼里,臉上閃過不耐與狠辣,冷笑著開口道:“周嫂子,你要真……”
“夠了!”
不想還沒等鳳姐兒激將,一旁的王夫人突然怒喝出聲,咬牙吩咐道:“先將這兩個小畜生關起來——來旺,你親自去莊子里走一遭,把周瑞給我綁了來,讓他好生瞧瞧自己究竟教出了個什么東西!”
說完,轉頭又對賴大家的道:“事情沒完之前,還是先不要驚動老太太的好——勞煩嫂子多費費心,務必讓下面人把嘴捂嚴了!”
等賴大家的急忙應了,她便在金釧的攙扶下起身,拉著不情不愿的王熙鳳,轉入了堂屋書房里。
到門口時,竟是連平兒、金釧也都勒令留步。
看這意思,倒似有壓下此事的想法。
這也正常,畢竟斗來斗去,竟全是王家人作祟。
如若傳出去,府里剛剛轉變的輿論風向,怕是又要來個大反轉了。
而這一回,遭受攻訐的主要目標,恐怕就是王夫人和周家了。
只是……
事情到了這等地步,還能怎么遮掩?
即便王熙鳳肯高拿輕放。
被逼宮的老太太,還有那些被殺雞儆猴的管事們,難道會任憑王夫人把事情壓下去?
…………
事實證明,比起府里搞慣了宮斗老狐貍們,來順在這方面還是稚嫩了些。
僅僅過了一個晚上之后,事情就又起了讓他瞠目結舌的變化!
而這次,也是來順第一次見到,榮國府的頭面人物齊聚一堂。
依舊是賈母那寬大的客廳內。
老太太歪在榻上,右側是賈政與王夫人;左首是賈赦、邢夫人,以及在婆婆身后侍立的王熙鳳。
堂上并不見周福夫婦這對兒始作俑者,反是周瑞五花大綁的跪在當中。
來順跟著父母,悄默聲的進門時,周瑞正用額頭,將青石地板撞的砰砰亂響。
即便從側后方看去,也能瞧見他那滿臉的血水、淚水。
也不知撞了多少下,才聽他嘶聲道:“老祖宗,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求您讓人給我松了綁,我這就去把那孽子打殺了,然后再到順天府投案,不拘是落個什么刑罰,都絕不再牽連咱們府里!”
“阿彌陀佛。”
老太太看他那血淋淋的架勢,先捻著佛珠定了定神,然后又斜眼去看王夫人。
周家鬧出這等事來,受牽連最大的自然是王夫人。
可這回主動站出來卻并不是她。
“母親。”
就見賈政起身,肅然道:“周瑞雖然管教不嚴罪責難逃,可這事兒若鬧大了,必然又會惹出風言風語,于咱們府里、于璉哥兒媳婦,怕都未必是什么好事。”
“依兒子的意思,不妨干脆將周瑞一家遠遠的打發了,全當是流刑發配。”
賈母素來最喜歡這二兒子,見他主動出面,倒不好再對兒媳婦施壓,于是順他的話頭問:“發配?你要把它們發配到什么地方去?又打算尋個什么名頭掩人耳目?”
“倒是有個現成的地方。”
賈政恭聲道:“咱家和王家、薛家,不是在廣西合辦了個廠子么?那邊兒荒僻不毛疫瘴橫生,自古就是朝廷發配犯人的所在。”
“我聽說璉哥兒媳婦,原是想派來旺去廣西盯著,現下干脆將周瑞全家打發過去,也算是將功贖罪,替來旺擋了這一劫!”
來順當時就聽的傻眼了!
感情還能這么整活兒?!
這年頭兩廣經過逐步開發,早不似古時候那么荒涼了。
那廠子又是設在廣西省會,如何說的上什么荒僻不毛、疫瘴橫生?
而因那輪胎買賣的錢景,王熙鳳極為重視這監工的差事,搶都未必搶得到,放在賈政嘴里,竟然就成了發配、擋災!
這王熙鳳能忍得下來?
“這怕是有些不妥。”
正想著,果然有人跳出來質疑了。
不過卻并非來順以為的王熙鳳,反是為了和王熙鳳爭奪生意控制權,已經鬧了許久的賈赦。
就聽他捻著胡須,慢條斯理的道:“他既是被發配過去的,怎好再獨攬大權?”
賈政想也不想,隨口舉薦:“那就再派個人同去——我看哥哥身邊的秦翊就不錯,踏實老成又能耐的住辛苦,索性就派了他去,有什么事兩個商量著來。”
“嗯~”
賈赦心滿意足的點頭:“如此,倒也不失穩妥。”
這是在演吧?!
這特么絕對是在演吧?!
一個個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莫不是把客廳當成戲臺了?
來順看到此時,幾乎敢拿自己的項上人頭保證,這事兒必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否則絕不會這么容易就敲定下來!
那王熙鳳呢?
她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難道就這么毫不反抗的,放棄了輪胎生意的主導權?
“至于秦翊和周瑞原本的差事。”
這時又聽賈政道:“不如就由金文翔和來旺分別兼領了如何?”
金文翔是鴛鴦的哥哥,雖算不得賈母心腹,卻也是掛靠在賈母身邊的近支奴才,他平白得了好處,自然也算是照顧到了賈母的面子。
來旺若能頂了周瑞,負責收繳各莊子的春秋地租、夏冬兩貢,對于王熙鳳全面掌控榮國府,無疑也是重大利好。
若單從權勢上考慮,遠在南方工廠之上!
而自家老子從此以后,也可以和林之孝、吳新登平起平坐了!
這細一盤算……
王夫人既保住了顏面又得了實惠,王熙鳳、賈政、賈母也各有收獲,連自家老爹都得了補償。
竟是皆大歡喜!
來順突然就覺著,老太太身后的墻上,合該再掛一個‘聚義廳’的匾額才對。
這特娘分明就是一場分贓大會啊!
“妥當是妥當。”
這時王熙鳳終于開口了,就聽她道:“只是這事兒畢竟來旺父子發起的,旁人怕未必有他們得心應手。”
“無妨!”
賈政再次毫不猶豫的舉薦道:“等京城里的鋪子開業之后,就交給來順管著,屆時即便有什么不妥,他也能及時幫著改正。”
得~
這還有自己的份兒!
來順算是徹底服了,這東挪西湊、面面俱到的本事,莫非就是傳說中的豪門手腕?
只是……
追查首惡變成了分贓大會,自家老爹也不用再去南方當監工了,可那襲爵的事兒又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