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00字,二合一
賴大這一巴掌抽在兒子臉上,倒把一屋子人都給打懵了。
但這還沒完,賴大又指著賴慕榮的鼻子罵道:“你這逆子!怎敢背著家里做出這等事來,難道就不怕千刀萬剮嗎?!”
在場之人,除了薛蟠和來順外,都曾與賴大當面商量過這事兒,偏他卻莫名其妙冒出句‘背著家里’。
賈薔頭一個覺察出了異狀,默不作聲的退到了賈蓉身后。
賴慕榮卻想岔了,只當是父親后悔了,不想給自己補上那五千兩銀子,故此才找上門來攪鬧,于是怒道:“給哥哥便舍得,我自個憑本事借的銀子,你反要管……”
“你這逆子,還不給我住嘴!”
賴大提起巴掌又要往兒子臉上招呼。
但這回賴慕榮可不依了,徑自伸手攥住了父親的手腕,憤然道:“逆子便逆子,反正從今兒起,我就是姓焦了!”
“你還敢說、你還敢說!你姓個什么焦、你也配姓焦……”
父子兩個正鬧成一團,就聽外面腳步紛沓而至,緊接著又有人上氣不接下氣的吩咐著:“給、給爺守住院門,沒我的吩咐,誰、誰也別放進去!”
聽聲音,卻是賈珍到了。
等賈珍風風火火進了花廳,看到賴大竟也在場,忍不住微微蹙眉,不過他的目光卻并未在賴大身上停留,而是掃了一圈之后,就定定的落在了來順身上。
“這怎么把他綁上了?!”
就聽他疾言厲色的喝道:“誰干的?還不趕緊給他解開!”
這態度……
竟也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此時就連賈蓉、賴慕榮兩個,也隱約察覺到勢頭不對。
而賈薔則是急忙上前,去解來順身上的繩索。
“做什么?”
薛蟠這時卻不樂意了,畢竟他出面借給賴慕榮五千兩銀子,為的就是讓來順多吃些苦頭。
只是他剛要阻攔,就被賴大拉到一旁,又踮著腳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么。
薛大腦袋面色驟變,隨即滿眼驚駭的看向來順。
賈薔這時已經繞到了來順身后,正要給他解開手腕上的繩索,來順卻忽的轉身,努嘴示意他先把自己嘴里的毛巾取出來。
賈薔倒也從善如流,忙陪著笑把毛巾扯了出來。
不想來順嘴里少了阻礙之后,就毫不猶豫的啐了他滿臉!
賈薔臉上的笑容一僵,門口賈珍也是微微蹙眉,不過馬上又連聲催促道:“愣著做什么,快給他解開!”
看到賈珍這等反應,來順心下愈發有了底,這必是又出了什么天大的翻覆,否則賈珍又怎肯在自己面前忍氣吞聲?
于是他任由滿腹委屈的賈薔給自己松了綁,然后先就大步流星的到了桌前,先拿了賴慕榮的履歷,又撿起了寫滿‘焦順’的底稿。
“來、來……”
賴大似是想要阻攔,可張嘴卻竟不知該如何稱呼來順。
來順把‘證據’收好,這才轉頭看向賈珍、賴大兩個,咧嘴露齒的獰笑道:“還請珍大爺為我解惑,先前是冒名頂替的戲碼,如今你們這一出唱的又是什么?”
“這……”
賈珍瞥了眼賴大,強笑道:“賢侄誤會了,先前的事兒我哪里知道,全是下面人……”
“珍大爺。”
聽到那‘賢侄’二字,來順愈發沒了忌憚,不客氣的打斷了賈珍的解釋,咄咄逼人的追問道:“這些廢話就不必說了!我現在想知道的是,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兒,才讓你這般降尊紆貴的跑來‘救我’?”
賈珍被他噎的面色一黑,咬著牙似是要發狠,可終究還是忍了下來,再次強笑道:“賢侄,確實是下面人膽大妄為……”
他剛起了頭,就見來順二話不說,轉頭向外邊走。
“賢侄!”
賈珍登時急了,顧不得什么身份臉面的,急忙上前扯住了來順:“你這是要做什么?!”
“自是去找人打聽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又或是什么事兒,讓您二位改了心意。”
來順說到這里,回頭環視了一下屋內眾人,拿出方才收集的證據冷笑道:“然后再找這人說道說道,看今兒這一出究竟是誰的手筆!”
“你、你……”
賈珍又氣又惱,卻也又驚又怕。
支吾幾句,忽得泄氣道:“罷罷罷,左右這事兒也瞞不住,咱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方才宮里大堂妹傳了消息……”
事情還要從今天早上說起。
約莫辰時二刻早上七點半,賈元春剛用過早飯,就有太監過來傳喚,讓她前去‘陪王伴駕’。
只是這回要去的,卻并不是慣常的宮室,而是西苑的跑馬場。
等到了地方,就見隆源帝正站在校場邊緣,端詳著一個兵器架子——偏那兵器架上擺的,卻并不是什么兵刃,而是兩條被‘開膛破肚’的充氣輪胎。
因烏西人再次進犯,宮外險些亂成了一鍋粥,不想隆源帝竟還有這等閑情逸致。
見元春到了,這隆源帝也不等她上前見禮,便揚聲笑道:“前幾日忙的一塌糊涂,倒把這事兒給忘了,今兒得閑試了試,竟比我先前想的還要精巧些。”
說著,徑自將元春拉到架子前,指著上面的輪胎道:“你瞧這花紋,既能讓它更好的抓地、發力,又能相當程度上提高厚度,減少用料!還有這……”
他如數家珍一般,連說了幾樁好處,最后總結道:“這東西于軍于民都有好處,只可惜售價高了些,怕未必能普惠民間。”
“陛下。”
元春忙道:“臣妾聽家里說,往后還要擴產的,屆時這東西多半就便宜了。”
“你家總算是做了樁正事兒!”
隆源帝從旁邊小太監手上接了帕子,一面擦手,一面隨口道:“聽說是你們府里一個年輕下人想出來的?倒難得他有這巧心思,讓你家里給他脫了籍,送去工部做個吏目吧。”
“多謝陛……”
“陛下!”
元春剛要謝恩,不成想旁邊掌宮太監戴權,卻突然插口道:“這怕是有些不妥。”
“怎么?!”
隆源帝霎時間橫眉立目起來,將那帕子一把甩到戴權臉上,罵道:“難道連你這狗才也覺得,朕不該提拔匠人為官?”
“奴才怎么敢!”
戴權急忙翻身跪倒,連聲稟報道:“那不入流的吏目也算不得官——老奴之所以說不妥,是因為前幾天報紙上曾提到過,說這小廝得了寧國府一位功仆的青睞,不日就要承襲云騎尉的世爵了。”
說到這里,他才抬起頭來:“而他既有云騎尉的世爵在身,再去工部做個不入流的小吏,怕就有些不合規矩了。”
“竟還有這等事?”
隆源帝這才熄了雷霆,又命戴權將事情詳細講述了一遍,隨后他嘴里贊了焦大幾句,又陷入了沉思當中。
好半晌,隆源帝這才又開口問道:“百工司的所正,如今可還有缺額?”
戴權恭聲道:“其余各所都已完備,唯有雜工所的所正尚且空缺。”
“倒也合適。”
隆源帝點了點頭,又對賈元春道:“給你娘家帶個話,讓他們出面保舉這……他叫什么來著?”
戴權忙在旁邊提醒:“原是叫來順,現下聽說改了焦姓。”
隆源帝斷然道:“讓你家下月初,保舉這焦順……嗯,這爵位既是出自寧國府,就讓寧國府出面保舉他吧。”
但賈元春這回卻有些遲疑了,小心提醒道:“臣妾聽說這焦順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又未曾讀過什么書,若……”
“那些之乎者也讀多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隆源帝不悅的打斷了她的話,又道:“你也知道,自西夷寇略東南之后,朕就有心重現太祖的‘工業革新’之舉。”
“奈何朝中掣肘太多,就連工部里也凈是些因循守舊之輩,朕本想超拔幾個匠人為官,改一改工部的風氣,偏又被朝議所阻。
“如今你家這下人既有世襲爵位,又有些匠人手段,倒正好可做個折中之選,既能彰顯朕的決心,也不至于過分刺激朝中那些老頑固。”
聽到這里,賈元春也不好再勸,只能提前打埋伏道:“臣妾是怕他有負陛下所托。”
“不過是步閑棋罷了。”
隆源帝滿不在乎的道:“左右他也不是正經的匠戶出身,若能勝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勝任,朕正好選個匠戶出身的取而代之!”
頓了頓,又補充道:“再有,從即日起,你家這充氣輪胎都先賣給廣西布政使衙門——告訴他們,朕有大用!”
賈珍的復述,自然不會如此詳細,但皇帝有意提拔來順去工部為官,且還特意點了名,讓寧國府出面保舉他的大致脈絡,還是十分清晰的。
來順聽完之后,一時竟有些難以置信。
先前他與自家老子,還曾感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誰成想短短幾日之后,這‘天’竟然就翻過來了!
怪不得賈珍和賴大的態度,都出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們即便再怎么膽大包天,敢于和兵部上下勾連,行那偷天換日李代桃僵之事,卻又怎敢忽視皇帝的意志?!
甚至于,賈珍現下反要極力安撫來順,否則來順若把這事兒捅出去,那寧國府很可能會迎來滅頂之災!
說白了,這等狗屁倒灶的事情,歷朝歷代都不會少。
若是上面不重視,你便整天刨絕戶墳、踹寡婦門,也一樣能安享富貴;可若上門重視起來,這一鐵鍬刨下去,很可能就滿門抄斬斷子絕孫了!
想通了這些關節,來順深吸了一口氣,好容易才壓下了揭穿此事,讓賈珍父子得到嚴懲的沖動。
畢竟真這么做了,與賈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屆時一個鬧不好,說不得自家就要和寧國府同歸于盡了。
若在山窮水盡的時候,同歸于盡也就同歸于盡了,可眼見這都被皇帝選中了,明擺著前途似錦,來順有怎肯‘輕生’?
且皇帝的意思很明白,是要寧國府出面保舉自己,若自己先把寧國府整垮了,這官職還能不能落到自己投上,怕也要打個問號。
左右有這把柄在手,日后有的是機會炮制他們父子!
而且眼下最讓來順痛恨的,也不是寧國府的人,而是……
來順的目光落在賴大、賴慕榮父子身上——這事兒就是自賴大而起,偏這賴慕榮惦記上自己爵位不說,又刻意綁了自己過來當面羞辱!
賴慕榮先前聽聞,來順竟被皇帝欽點去戶部為官,本就已經嚇的魂不附體,此時被他拿眼一瞪,兩條細腿就再也撐不住身子,軟綿綿癱在地上,直抖的篩糠一般。
“哼。”
來順冷哼一聲,揉著手腕上的勒痕,道:“珍大爺,你方才一直說是下面人肆意妄為,卻不知究竟說的是哪個?”
賈珍一聽這話,心下先就松了口氣,然后毫不猶豫的指著賴慕榮罵道:“自是這遭瘟的狗奴才!他不知怎么得了門路,竟起了冒名頂替的心思,錯非我來的及時,險些被他蒙混過關!”
說到這里,賈珍揚聲下令:“來人,把這喪心病狂的賴慕榮給我綁了,交由李郎中法辦!”
那李郎中正是先前指鹿為馬的兵部官員,此時將賴慕榮交給他處置,多半是被滅口的下場。
不過來順可并未就此滿足,而是意猶未盡的看向賴大:“單憑他自己,怕是連兵部的大門都找不見吧?”
賈珍聞弦知意,雖則賴大是賈母的親信,自家的大總管賴升,又是賴大的親弟弟,可事到如今他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當下也把矛頭對準了賴大:“賴總管,你怎么說?!不妨也去……”
“逆子!”
這時賴大卻是一聲爆喝,扯起兒子質問道:“你哪來的銀子疏通關系?!”
賴慕榮冷不丁吃他這一喝,下意識的答道:“是薛、薛公子借給我的!”
薛蟠如今也嚇的不輕,見賴慕榮指認自己,大張著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辯解。
賴大松脫了兒子,又不卑不亢的朝賈珍拱了拱手,道:“珍大爺,你也聽見了——如果這事兒是我主謀的,這逆子又何須去向表少爺借銀子?”
頓了頓,他又對來順道:“焦大人若執意要對簿公堂,我賴大奉陪便是!”
這老東西!
來順這才明白,為何薛蟠也會摻和了進來,卻原來是賴大早就打好的埋伏!
“這……”
賈珍面露為難之色,少了這最重要的證據,想要嚴懲賴大怕是沒那么容易,而且一不小心還會把薛家牽扯進去。
他猶豫再三,先揮退了沖進來的寧府家丁,然后訕笑著向來順道:“賢……焦大人,這家丑不可外揚,依我看還是不要……”
“那這賴慕榮也不用送去見官了!”來順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咱們干脆私了就是!”
賈珍奇道:“私了?怎么個私了法?”
來順沒有搭話,徑自走到了賴慕榮身前,將他從頭打量到腳,然后又折回了腿上。
“勞煩幫我按住他。”
賈薔、賈蓉聞言還在猶豫,薛蟠卻搶上前一腳將賴慕榮踹翻,踩住他的胸口罵道:“入特娘的,大爺好心借你銀子,你們父子竟特娘好像反咬大爺一口!”
說著,又討好的看向來順:“來……焦兄弟,你看咱們怎么動手合適?”
來順卻理也不理,徑自繞到桌后拎了兩把椅子回來,將其中一把放倒了擺在賴慕榮身前,又把他的腿搭了上去。
賴慕榮隱約猜到了什么,由是拼命的掙扎、求饒。
于是來順又道:“再來個人,給我壓住他的腿。”
賈珍在一旁也連聲催促,賈蓉、賈薔兩個才猶猶豫豫的走過來,一起按住了賴慕榮的雙腿。
來順又慢條斯理的,把賴慕榮的褲子,捋到了大腿根上,剝出兩條瘦骨嶙峋的毛腿來。
然后他二話不說,高高舉起紅木圈椅,掄圓了對準賴慕榮的膝蓋就是重重一砸!
“啊!”
撕心裂肺的慘嚎聲中,那條細腿就被砸了個對折!
白森森的骨頭碴刺破皮膚,猙獰地裸露在外,殷紅的鮮血如同噴泉一般,有不少甚至落到了賈蓉、賈薔二人手上。
他二人哪見過這個?
當下撇了薛慕容的腿,女人似的尖叫起來。
薛蟠兩條腿也有些發抖,但比恐懼更多的,卻是莫名的激動,他嘴里干咽著唾沫,再看向來順時,竟少了七分敵意,多了三分敬畏。
來順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既然難以波及到賴大頭上,與其把賴慕榮送官法辦,還不如拿他殺雞儆猴!
“慕榮!”
賴大眼見這一幕,直急的目眥欲裂,往前幾步正要探視兒子,卻被來順拿椅子逼回了原處。
“怎么?”
來順斜藐著賴大,冷笑道:“賴總管莫非是想拉他去見官?”
賈珍躲的遠遠的,卻是連忙幫腔道:“還是私了的好、還是私了的好,賴總管可千萬別犯糊涂!”
誰知來順話鋒一轉,卻沖著他去了:“既然珍大爺喜歡私了,那這另一條腿就非你莫屬了。”
“啊?!”
賈珍嚇的身子一趔趄,再看看那條猙獰的斷腿,就更不敢往前湊了,于是連連擺手道:“不不不,還是你來、還是你來!”
“珍大爺和我客氣什么?”
來順不依不饒:“且要是耽擱久了,這癩皮狗只怕就沒救了。”
“這……”
賈珍下意識的看向賴大。
賴大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卻還是強忍著沖賈珍深施了一禮,一字一句的道:“珍大爺就給他……給他個痛快吧!”
賴大都如此說了,賈珍也只好硬著頭皮上前,顫巍巍的從來順手里接過了椅子。
來順又主動幫他固定了賴慕榮的左腿,然后催促著賈珍趕緊動手。
賈珍哭喪著臉,勉強把那椅子舉起,閉著眼睛狠狠往下一砸。
“啊”
賴慕榮的凄厲慘叫再次高亢。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來順運云淡風輕的聲音:“沒斷,再來!”
賈珍本來已經把那椅子丟開了,聽來順這話,又不得不重新舉起,這回也沒敢閉眼,且努力加了三分力道。
手起椅落!
就聽咔嚓一聲脆響,那左腿也與右腿落了個同樣的下場。
來順這才松開了賴慕榮的短腿,一面甩著手上沾染的污血,一面沉著臉環視眾人。
除了雙目幾欲噴火的賴大外,卻再無半個敢與他對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