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趙姨娘滿眼期盼,似乎將這件事情視為了救命稻草,探春不由得暗暗警惕。
自己這生母可是有過投毒經歷的——雖然她自己堅稱是下咒——倘若斷了她這最后的念想,誰知道她沖動之下會做出什么來?
略一沉吟,探春便順著她的意思點頭道:“事情確實有些蹊蹺,太太特意將寶二哥趕了出來,又單獨與那惡賊密談了一番——可惜因有寶二哥在,我也沒法湊到近前去聽她們說了些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趙姨娘激動的團團亂轉,然后突然沖到床前,把侍書準備的換洗衣服抖落開,滿口催促道:“你快起來,跟我去老爺面前揭發那老娼婦!”
探春愕然:“姨娘瘋了不成?咱們手上沒有證據,如何能取信老爺?!”
“你懂什么?!”
趙姨娘得意道:“就是這樣似是而非的才好,若真有了鐵證,那焦順見抵賴不過,左右都是要千刀萬剮,還不得把咱們給供出來?!”
“你在老爺跟前捕風捉影的說上幾句,三分真七分假的,只要讓老爺起了疑心,那娼婦再想回來可就難了!到時候她不認,那焦順也不認,咱們自然也是安全的。”
探春這才明白,趙姨娘是想讓自己攀誣王夫人。
且不說她恥于做這樣的事兒,就算她真是那心腸歹毒的,也絕不會如此行事!
因為一旦到了賈政面前,這十幾年孝敬嫡母的人設就徹底崩了,若再查無實據,父親又該如何看待她這攀誣嫡母的庶出女兒?
只怕到時候自己的下場,比二姐姐還要不堪!
想到這里,探春腦海里忽然又冒出了那兼祧的說辭,到時候似乎也只能仰賴焦……
探春定了定神,正色道:“姨娘就不擔心一旦查無實據……”
“怕什么?”
趙姨娘急道:“她本就已經花名在外,錯非是娘家有背景,只怕早被老爺休了!如今你再把她們密謀的事情加油添醋的一說,那就是黃泥掉進褲襠里,不是……”
“姨娘!”
聽趙姨娘越說越是污穢不堪,探春忙沉聲打斷了她:“這樣的事情一旦做出來,可就再無轉圜的余地了!你就算不為了自己著想,總也要顧及環哥兒吧?一旦事情最后查出是咱們攀誣太太,這府里哪還有咱們容身之地?”
提起賈環來,果然正中趙姨娘的軟肋。
她氣勢略降了幾分,郁郁的往床上一坐,賭氣道:“那怎么辦?今兒若不想個法子,我就只能從堂屋里搬出來了!”
“所以這時候才更不能亂來!”
見趙姨娘話里終于松動了,賈探春忙繼續替她剖析:“你想啊,老爺才要把你趕回廂房里,咱們就去誣告太太……”
趙姨娘不悅的插嘴道:“怎么是誣告?就憑那狠心賊如此偏著她,他們兩個就肯定有一腿!”
“反正這時候去告狀不合適!”
賈探春也提高了嗓音:“老爺什么事情看不明白?到時候只怕頭一個就會懷疑咱們!”
頓了頓,她又有些吞吞吐吐的勸解道:“再說了,如今老爺仍在病中,姨娘就算是住進了堂屋又能如何?只怕還不如當初在廂房時恩愛和睦呢。”
這些陰私,自然是趙姨娘向她抱怨時透露出來的。
如今一點出來,趙姨娘的底氣登時又弱了幾分,論溫柔體貼文化修養她樣樣都不出挑,能十多年榮寵不衰靠的就是身段相貌,以及床笫間敢說敢干的作風。
如今這幾樁法寶全無用武之地,鬧的她在堂屋里每日里戰戰兢兢的,遠不如在廂房時自在。
可再怎么惶恐不安,那畢竟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是榮華富貴的所在,讓她就這么搬出去……
“姨娘。”
探春再接再厲的勸道:“與其打草驚蛇,還不如先老老實實搬到廂房里,等查出什么蛛絲馬跡,屆時咱們再去老爺面前揭發不遲。”
“可要不是她……”
趙姨娘這時卻有些遲疑了,不過她很快又堅定了信念:“不,肯定就是這娼婦沒錯!”
旋即她又發現了盲點:“不對!她要是搬回堂屋里,還怎么跟那狠心賊私通?他們要就此斷了聯絡,咱們還上哪找證據去?!”
探春本來是想敷衍幾句,哄一哄她就好,沒想到趙姨娘旁的事情上糊涂,偏這宮斗的技能點了不少,竟就抓住了她里的漏洞。
好在她很快想到了合理的解釋,板起臉來冷笑道:“姨娘這陣子不也住在園子外面,也沒見耽誤你和那惡賊私會!”
趙姨娘一想也是這么個理兒,忙道:“那咱們不妨買通守門的,這樣她一進園子咱們就能知道,到時候不怕抓不到她的把柄!”
兩母女又商量了許久,這才定下了韜光養晦、以待天時的計劃。
等穿好衣服送走之后送走了趙姨娘,探春重又回到屋里,卻是先長出了一口氣,繼而又搖頭苦笑不已。
到底是利令智昏。
趙姨娘認定焦順偏幫王夫人,所以兩人肯定是有茍且關系,卻因此忽略了一個明顯的邏輯漏洞。
那就是如果王夫人真和焦順有染,又怎會當著旁人與焦順單獨相處,還托焦順給賈政傳話?
便欲擒故縱也沒這么弄的!
因此在得知焦順替王夫人傳信之后,探春心下就已經認定兩人并無瓜葛了。
之所以順著趙姨娘的懷疑往下說,不過是怕她失去希望再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罷了。
不過……
既不是大嫂子又不是太太,當時和趙姨娘一起在蓼汀花溆的胡天胡帝的婦人,卻又是哪個?
總不能真是寶哥哥屋里的晴雯麝月吧?
“阿嚏阿嚏!”
怡紅院里,襲人正拿雞毛撣子撣墻上的字畫,也不知怎么就從梁上落下些灰塵來,引的她連打了兩個噴嚏。
她忙放下雞毛撣子,到門外低下頭輕輕拍去頭上的塵土。
“這是做什么呢?”
這時恰巧麝月從外面回來,見狀納悶的開口詢問。
襲人忙招手道:“你來的正好,快看看我頭上還有沒有灰塵。”
等麝月過來幫忙,她又問:“怎么,二爺又不肯回來用午飯?”
“說是要在櫳翠庵吃齋!”
麝月沒好氣的嘟起嘴,連聲抱怨道:“二爺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整日迷了心竅的往櫳翠庵里跑,要是奔著人去的倒也罷,怕就怕被那些佛經給蠱惑了。”
襲人聞言也是面露困苦之色,這事兒她也不止勸過一兩回了,卻都被賈寶玉當成了耳邊風,時不時的,還拿妙玉教的道理禪機反駁自己。
“你說……”
這時麝月又拿胳膊肘捅了捅她,壓著嗓子道:“二爺要真信了這個,干脆學東府大老爺那樣,咱們可如何……”
“呸呸呸!”
襲人連啐了三聲,板著臉道:“二爺不過是一時氣悶,找那妙玉開導開導罷了——再說他白天去的再多,晚上也沒少疼你!”
說到后半句,卻是繃不住的笑出聲來。
“呀!”
麝月登時漲紅了臉,反駁道:“他最疼的明明是姐姐!”
襲人卻搖頭:“他最疼的是晴雯才對。”
想到晴雯如今已經成了焦順的通房,兩人不約而同的都又唏噓起來。
雖然當初晴雯在時,三人沒少明爭暗斗,可如今既然沒有了利益沖突,留存在心里的自然都是對方的好處。
唏噓感嘆了一陣子,襲人忽然指著屋里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里面就交給你收拾了。”
說著,自去書房將寶玉近日的‘大作’撿了幾張揣進袖子里,然后快步出了怡紅院,直奔清堂茅舍而去。
賈寶玉總是在櫳翠庵流連忘返的問題,也是時候該解決一下了。
先前她是怕打了這個小報告,太太一旦追查起來,寶玉必然會有所懷疑——可事到如今,連賴以依存的‘根本’都要被人拔去了,如何還顧得上其它?
一路無話。
等到了清堂茅舍里,就見繡鸞繡鳳和幾個小丫鬟正在廊下嘰嘰喳喳的議論著什么,一張張臉上盡是亢奮之色。
“呦”
襲人便笑著上前問:“這是出了什么喜事兒了,說出來也讓我跟著高興高興。”
“是天大的喜事兒!”
繡鸞見是襲人,忙迎上前解釋:“剛剛老爺特意差人請太太過去說話呢!”
說著,又壓低聲音道:“聽傳話的婆子說,老爺已經讓趙姨娘搬回廂房去了!”
“當真?!”
襲人聞言也是驚喜不已,下意識雙掌合十:“阿彌陀佛,真是謝天謝地。”
說完覺得不對,忙又改稱‘三清在上’。
繡鸞見狀噗嗤一笑,掩嘴道:“姐姐這是要把漫天神佛謝一個遍不成?”
襲人也是一笑,卻道:“既然太太不在,我就等傍晚時再過來吧。”
說著就要往外走。
只是不經意間掃到個熟悉的背影,她忽又停住了腳,轉頭問繡鸞道:“寶姑娘是不是來了?”
繡鸞反身一指:“寶姑娘來了有一會了,如今就在姨太太哪屋——喏,那不是鶯兒么!”
襲人方才正是看到了鶯兒,所以才會有此一問。
既然確定薛寶釵在場,她便調轉方向尋了過去——告訴太太未必有利有弊,還不如趁機先向未來奶奶賣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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