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年輕的治療者。”
神官微笑著伸手。格雷特微微抬頭打量對方,見這位神官大約二十四五歲,一雙眼睛藍瑩瑩的,真像是泉水女神的清泉。淡藍絲袍,墨藍色織錦腰帶,腰帶上用白色絲線繡出三朵水仙,照著原主記憶里的信息,應該是三級牧師的標志。
臉上的笑容溫文和煦,面對穿著粗麻坎肩、衣服上還沾了鮮血的格雷特,神情也沒有半點異樣:
“我是泉水女神的仆人,諾亞·唐納德。很高興認識你。”
格雷特伸手回握。伸到一半,發現手上還沾著鮮血,大窘,手忙腳亂地縮了回去。唐納德神官不以為意,微笑著看格雷特洗完手、擦干,再度伸出手來,與他相握:
“你好,我是格雷特,格雷特·諾德馬克。很高興認識你。”
雙手一握,格雷特只覺得對方的手光潔細膩,只有握筆處有幾個小小的繭子,反而是自己原身的手又硬又粗糙。唐納德神官似乎也有所感覺,目光微微垂了一垂,立刻揚起,繼續微笑:
“剛才誤會你了,真是抱歉。還有雷曼騎士——雷曼騎士,你也來道個歉吧。”
格雷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旁邊侍立的騎士板著臉不動,胸甲中央,荊棘盤繞的玫瑰亮閃閃的。摘下鐵手套的手握著大劍,幾顆圓溜溜的藍寶石,在劍鞘中央排成一條直線。
emmm……身上穿的是板甲;胸甲上有徽記,而且和神殿的徽記不一樣;劍鞘上還有寶石。就算是神殿騎士,也不可能全給配這么好的裝備,應該家里面還是貴族。
沒準,級別比唐納德神官還高——或者至少戰斗力等級比神官高,比如是個四級騎士什么的。怪不得這么傲,神官讓他道歉,搭理都不帶搭理的。
格雷特臉色不變。唐納德神官笑容依舊,微微放重了一點聲音,又叫了一聲:
“雷曼騎士!”
第二次被點名,騎士不能再置之不理。雷曼騎士一張臉還是沉著,然而已經上前一步,向格雷特微微點頭:
“抱歉。”
“沒事,我之前做的事,確實容易被人誤會。”格雷特展顏而笑。
自己已經算得幸運了,格雷特想。那位騎士手上留了力道,沒把他肋骨打斷、更沒把他當場干掉。據說以前比較倒霉的同事,在外面給窒息的患者做氣切搶救,遭到不明真相的群眾報警,當眾被警察銬了起來……
雷曼騎士的態度真心算不上好,然而唐納德神官也不在乎。見兩人說開,他悠悠然地轉身,向主桌上一引手:
“你好,諾德馬克先生。我可以請您共進晚餐嗎?剛才的治療非常愉快,我還有很多事情,想要和您討論……”
說著目光一轉。之前鬧騰了這么一大場,格雷特的隊友們,連同小雀斑牧師約翰,和剛剛能拄著拐杖爬起來的卡倫隊長,都擠出來看熱鬧。唐納德神官一眼就看到了小牧師,噙著和之前一樣的禮貌微笑,向他伸手:
“還有這位戰神神殿的牧師,也請一起來好嗎?”
小牧師的臉龐楞在了原地。
他低著頭擠了出來,站到唐納德神官面前,卻是期期艾艾地不知該說什么。唐納德神官索性把他拽了過去,一手一個按在主桌上。格雷特在左,小牧師約翰在右,全都拉在他身邊坐下。
相對而言,羅曼騎士的席位,反而落在了幾位治療者的下首。
農場主的妻子帶著幾個農婦,忙忙地端盤子上菜。神官面前的餐具是自己帶的,銀盤子,銀碟子,銀酒杯,鑲著寶石的銀制鹽瓶。格雷特和約翰自然沒有這么好的條件,兩人面前一人一陶碗的羊肉湯,一籃黑面包——
這就是全部了。
唯一的優待,就是羊肉湯里,居然看得見帶肉的骨頭。
格雷特絲毫不覺得尷尬,埋頭大吃。他不尷尬,唐納德神官愣了愣之后,居然也緩過來了,笑吟吟地叫人找出兩只銀酒杯來,為他們一人倒了一杯葡萄酒。
色澤艷紅,氣味芳烈,哪怕格雷特前世也不喝酒,都一望而知那是好酒。
……甚好,馬車、絲綢袍子、銀碗銀碟子雖然還沒有出現,葡萄酒已經來了嗎?
格雷特很想偷笑一聲,努力忍住。
他下首的羅曼騎士可忍不住了。自己護送的神官先是不顧身份,和低三下四的人混在一起,又是強按著自己道歉,現在,干脆把那些賤民安排在自己上首落座了。有一有二,再三再四,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拍桌子,霍然起立:
“大人!您身份高貴,怎么可以和這些賤民同座!”
大廳里猛地一驚。格雷特怔了怔,對座的小約翰放下面包,臉慢慢漲得通紅。倒是唐納德神官一愣之后隨即如常,開口反駁的時候,語氣也還是像剛才一樣溫和:
“別這么說。我們都是治療者,都是神的仆人。”
“他是哪門子的治療者!”羅曼騎士的語氣更加激動。他干脆從桌邊站了起來,俯視格雷特:
“他到現在一個治療術都沒用過。而且,我從來沒見過,城里有他這個牧師學徒!”
格雷特張張嘴,想要辯解,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這個“治療者”他自己心里有數,醫術是真的,治療術是憑空掉下來的,神啟什么的……全都是他自己吹的。現在好了,被人質疑了吧。
而且原主確實曾經記得,任何一個牧師都不是憑空出現的,都要經過長時間的學習,積累了足夠的知識和虔誠……
事實上他想辯解也來不及了。羅曼騎士上前一步,鎧甲鏗鏘,大劍倉啷一聲拔出半截,光芒直射入格雷特眼底:
“說!你是哪個神的仆人!”
“他是自然之神的神啟者!”
土臺下,長桌邊,幾個聲音同時接口。
格雷特心里咯噔一下。他扭頭望了一眼小隊的戰士們,真恨不得把他們的話當場塞回去。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羅曼騎士向下望了一眼,已經勾起了一抹冷笑:
“神啟者?不會治療術的神啟者?連自己的同伴都治不好的神啟者?”
話音未落,鏗然拔劍,指向拄著拐杖、靠在隊友身上的卡倫隊長:
“證明你的神恩吧!不然——你就是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