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
帳篷內，帳篷外。分別為兩人計數的公證人，跟著希爾德過來圍觀的低階神官、騎士侍從、貴族子弟，川流不息搬運傷兵的士卒，剛剛被希爾德治好的傷員……
一個一個，目瞪口呆。
希爾德居然認輸了？
維爾博大神官鐘愛的嫡傳弟子，紐曼伯爵的愛孫，出身高貴的神官新秀，居然，向一個鄉下小子認輸了？
格雷特卻沒有半點驚訝。他治療完手上的一個患者，彎下腰去重新洗手，同時，抬頭微笑：
“你沒有輸。——你治療的傷員都已經痊愈，可以隨時返回戰場；我治療的這些，卻只能說是吊住了命而已，還要等待別的牧師進一步治療，或者自己慢慢熬過去，才能康復。就這一點而言，其實是你贏了。”
格雷特這一句話說完，希爾德后面跟著的神官們、貴族子弟們，無不放松了臉部線條，輕輕微笑。就是這樣嘛，一個人都沒治愈，怎么能算治好的人數？那個鄉下小子還有點自知之明，就該認輸才對！
他們滿意。希爾德神官自己卻不滿意，他向前再跨了一步，聲音認真：
“可是你救回來的命更多！——如果照你說的，很多人都能慢慢熬過來，我一天只能救十個人，你卻能救30個人！你的治療術確實比我強，能教我嗎？”
又忽悠到一個！格雷特幾乎要給自己點贊。面臨大戰，士兵普遍得不到神術治療，他帶著人救活一個是一個。他熱情地迎了上去：
“談不上教不教的。我們通力合作，一起救人，我還有很多地方要向你學呢！”
“那就說定了！”希爾德神官快步走到格雷特身邊。他俯身去看剛抬過來的患者，反射性想要釋放治療術，手抬起來才發現神術已經耗盡，哈哈一笑：
“今天已經沒法術了……我還能幫什么忙？”
“幫我做記錄吧！”格雷特大松一口氣。他指指旁邊的架子，早上抱過來的那兩疊稿紙，全部堆在那里：
“我說，你記！”
艾瑪，可算逮住個寫病歷的了！熟悉的牧師要么沒空要么懶得幫忙，幫忙扛人的士兵，沒有一個識字的！
希爾德神官就這樣一頭扎進了病歷堆里。一口氣忙到紅日西沉，他眼看著格雷特又是切、又是縫、又是拽，連續吊住十來個重傷員的性命，也是佩服不已。第二天一大早，他匆匆忙忙扒了幾口飯，打包了一箱治療藥水、精神藥劑，興沖沖奔到格雷特這里。
“格雷特！我來了！呃……這是什么？”
一件粗糙的短袖上衣劈頭丟過來。格雷特聲音平靜：
“去換衣服。洗手。”
“我也要穿？！”
希爾德震驚了。向眼前這個少年學習，沒什么，對方的治療術確實比自己強；
治療那些泥腿子，沒什么，練治療術么，總不見得在健康人身上劃幾道來治；
哪怕幫忙做記錄，手都快寫斷了都不知道寫這個有啥用，這也沒什么，誰家的學徒不替老師干活兒？他算是出身高貴的，在神殿里只要做些抄抄寫寫的事務，那些出身差一點兒的，端茶倒水、鋪床疊被，還不是什么都做。
可是，換這么丑的衣服！
希爾德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他撩了一把額發，昂起下巴：“這太減損我的美貌了！——有沒有漂亮一點的？”
頭可斷，血可流，發型不可亂！
他可是郡城里最英俊的年輕人！是少女們目光追逐的對象！是吟游詩人們歌唱贊美的中心！要他穿這么一套丑巴巴的衣服，短袖，短褲，領子沒有花邊，腰身沒有線條，在這里忙一天？！
來看他的女牧師們會心碎的！
“沒有。洗手服就是這樣。”格雷特干巴巴地回答。“手術室無菌法則，請遵守。”
“……那是什么東西？”
格雷特嘆了口氣。
他很想直接說“滾出去”——前世醫院里，敢不換衣服就進手術室的實習生，已經被醫院噴絕種了。從大一入學到開始實習，如果連無菌操作的基礎都沒學會，那根本不配踏進醫院。
哪怕這輩子，他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醫院里，那幾個來學習的牧師也被他吼出了習慣。不換洗手服、不完成七步洗手法，絕對不進手術室。
可是眼前這一位……
算了算了，不教而誅謂之虐。他俯身在箱子里翻了翻，抽出一疊寫滿字的白紙：
“傷員還沒送下來，給你時間看完。不懂可以問我，問完了，要么遵守，要么，請你離開。”
厚厚一疊紙落進手里。希爾德神官低頭一看，第一頁上，光標題就寫了兩行字：
《論各種基礎魔法、神術的滅菌作用，與高溫高壓滅菌的對比，以及手術室無菌原則在不同場景下的必要性》
感覺，每一個字都認得，但是拼在一起完全不知道啥意思……
希爾德神官咬牙努力看下去。
論文的格式倒是熟悉的，說起來，泉水女神神殿和魔法議會的關系雖然不算親密，要拜托當地法師塔訂購期刊的話，法師塔也不會不給。魔法議會的期刊上常有些奇思妙想，有時候也會對神術有促進作用，但凡有追求的神官，時常總會抽時間翻翻的。
但是，這篇論文……是什么意思……
希爾德神官一行行看過摘要、關鍵詞和作者。摘要完全不明覺厲，關鍵詞……魔法，神術，和不認識的詞拼在一起，只能讓人覺得作者腦洞極大。至于作者，格雷特·諾德馬克后面跟著自然之神教會、法師塔和醫院，這是幾個意思？！
他進入正文，越看越是頭暈目眩。第一節圖文并茂，講述一種叫“細菌”的東西，他看得云里霧里，只知道這種東西會引起疾病；
第二節，講述怎樣能看到細菌，他看得莫名其妙，只知道用一種叫“顯微鏡”的東西，再經過一種叫“細菌培養”的手段，可以看到這玩意兒；
第三節，他看懂了這篇論文里，對比了蒸餾水、魔法伎倆清潔過的器械、造水術造出的水、用“清潔飲食”神術凈化過的水，法師塔里水元素池直接傳送出來的水，以及，高溫高壓消毒過的器械……
“為什么不對比治療藥水？”
希爾德脫口而出。格雷特忙忙碌碌整理器械，頭也不回：
“買不起。”
窮啊！
沒那么壕啊！
我也想連治療藥水一起研究，這不是買不起嘛！治療輕傷藥水50金幣一瓶，做一次對比實驗，4瓶起步，我這個醫院，現金一共才有幾個錢啊！
欸，這位希爾德神官是個壕的，要不要想法子從他那里挖點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