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法師的手掌抬起又縮回。會議室里,魔法波動一陣一陣傳來,如堅定有力的心跳,又如蛹中蝴蝶在掙扎著破繭。大魔法師在門口站了片刻,眉目微動,若驚若喜:
“這小子……要進階了?”
一群人被他堵在門口,早就有點不耐煩。咒法系那位大魔法師伸手一彈,一枚櫻桃大小的秘法眼從指間飛出,骨碌碌滾到門縫底下。然后,那光球努力變大、變薄,把自己攤成一張薄餅,順著門縫滑了進去。
秘法眼的光幕隨即張開。透過光幕,大魔法師們看見格雷特坐在長桌邊緣,最右邊一張高背椅上。仰頭,閉目,腦袋靠住椅背,前臂平放在座椅扶手上,擺成一個安定的冥想姿勢。
“這小子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死靈系的黑袍法師當先笑了起來。眾人側目:格雷特坐的是你的椅子哎!……你還很得意的樣子?
他又不是黑鴉沼澤的!
不,一出手搞了個瘟疫,就讓光輝圣城死了一半人,教宗動用超大型神術才壓下來,這是個天生的死靈法師吧?
無論如何,在冥想——而且從魔法波動來看,還是魔法師進階的冥想,最好還是不要打擾。老薩姆后退兩步,抬手按上自己胸口、代表評審會委員的徽章,壓低聲音:
“赫蒙克魯斯先生!赫蒙克魯斯先生!”
“叫我?”墻壁上蒙蒙一亮。會議室門口,光潔的黑色晶石表面,亮起一張簡筆勾勒的人臉,正是通天塔的塔靈。老薩姆微微點頭,向人臉致意:
“赫蒙克魯斯先生。會議室里,有一位后輩魔法師正在冥想進階。勞煩您幫個忙,把會議室的元素環境,調整為初級冥想室狀態。”
“初級冥想室,租用花費,100貢獻點一天。”晶石嗡嗡震動,邊上的小孔里,流瀉出半機械的語音:
“臨時調整,費用翻倍。你付,還是里面那位付?”
“……我付!”
老薩姆肉疼地摘下了徽章。
格雷特在深深的冥想當中,對室外動靜毫無所覺。評審委員們走掉,他一個人關在會議室寫東西,寫著寫著,腦子就越來越清楚:
貌似議會不是想讓我坐牢啊!
也不見得是想讓我破產!
讓我破產有什么好處,我這點身家,對于議會來說九牛一毛,把我榨抄家了他們也吃不飽……真讓我賠,我大不了和他們談生意,把這些管理條例賣給他們!
對了,還有前面的中學化學教材,電解熔煉方法,好多東西沒賣呢!
安全感一回來,格雷特肩膀頓時一松。從昨晚壓抑到現在的緊張感無影無蹤,確定瘟疫消失后就出現的莫名感覺,再一次彌漫了上來:
如春潮漲岸,如綠草萌生。那種蓬蓬勃勃、生機涌動的感覺,不可遏制地包圍了他。
要進階了嗎?
法師等級,也要升三級了嗎?
格雷特又驚又喜。他扔下寫了一半的大綱,左右一望。他在“坐在硬地面上開始冥想”和“隨便占據一把高背椅”之間猶豫一秒鐘,果斷把羽毛筆插回胸前,撲向最近的高背椅。
——嗯,之前訊問的時候,那把椅子是死靈法師的,他一定不會介意!
即使不刻意調整元素濃度,通天塔的冥想環境,也比外界好了很多——只要不是附近哪個實驗室突然爆炸。大魔法師們到來的時候,格雷特的進階冥想已經快要到了尾聲,精神內核的填充和加強接近完成。擺在格雷特面前的,又是一個他曾經遇到過的問題:
這一次,在冥想環境當中,鐫刻哪一個魔法?
上次選了B超魔法,效果相當不錯。這次呢?選X光魔法,還是選他改版過的燃燒之手?
格雷特沒怎么猶豫就排除了X光魔法。他對這個魔法的改動不多,而且法術的威力,主要取決于作為“光源”的魔法物品。更不用說,這玩意兒還是個0級魔法,就算鐫刻了,收益也不算高。
燃燒之手?格雷特猶豫了一下。燃燒之手確實很香,但他還是有點不甘心。總覺得,自己是個醫生,掛載一堆醫療系的魔法也就算了,把自己變成個人形噴火器?
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最好還是不要……
對了!
試試看那個催生法術!
雖然它是神術……但是,咳,誰說冥想環境里,就不能鐫刻神術呢?
格雷特立刻開始嘗試。運氣不錯,催生草木雖然是一個神術,也是有卷軸的——有卷軸就有法術模型。當然,卷軸是二維的,冥想環境里勾勒的法術模型是三維立體的,怎么把二維拉起來搭成三維,還需要魔法師親身試驗。
……不就是立體幾何么!
這個我熟!
嘗試一次……失敗。
嘗試二次……失敗。
嘗試第三次……糟糕,有點穩不住了……
更高的元素濃度,更穩定的周邊環境,就在這一刻悄然到來。格雷特松了口氣,凝神定氣,繼續試驗。主體結構……出力強度……施法范圍……
哎,施法范圍最好搞一個可變的沙漏形狀,最窄可以仿效冷凍射線和閃光術的法術路徑,只射出一道光線,把催生范圍局限于這一束,或者一道光的直徑;最寬可以劃出一個大圓,直徑1米,2米,3米,只要出力跟得上就沒問題!
至于催生對象的塑形,那是另外一個問題,可以掛接在旁邊區域解決……
格雷特后顧無憂,閉著眼睛,全心全意沉浸在法術塑造里。會議室外,一群大魔法師左腳倒右腳,右腳倒左腳,面面相覷。
“我說……我們還要等多久?”
“你進階三級的時候用了多久?”
“半天吧?……這小子什么時候開始的?”
“不管什么時候開始,我們總沒必要堵在這里吧?”
“是啊,站在門口太傻了!”
“已經到晚飯時間了,我要下班了!”
“那你就走啊!”
嚷嚷著“我要下班”的委員并沒有走。即便他是惑控系的——和格雷特的研究距離最遠的一個學派——他也對格雷特充滿了好奇。左右望望,他扭頭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門一關,坐下來開始等待……
砰砰。
砰砰。
砰砰。
一連串關門的聲音。老薩姆轉身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一扭頭,看見黑袍法師還戳在門口:
“你怎么不走?”
“你不走我怎么能走?”
“他是我們塑能系的,我當然要等著看看!——怎么,你還想挖人啊?”
“你不覺得他更適合黑鴉沼澤么?今天的事兒,你們雷霆之角做得出來?”
“有本事你們打贏雷霆之主!”老薩姆哼了一聲,轉身給對方一個后腦勺。正要進自己房間,看見咒法系那位魔法師快要關門,立刻“哎哎哎”地趕了過去:
“一起一起!讓我看看里面什么情況!”
刷刷幾聲,幾扇已經關閉的房門,接連打開……
片刻以后,一群高高在上的評審會委員,擠在咒法系大魔法師的辦公室里,面向光幕。
委員的辦公室雖然不小,也就一桌、一椅、一條長沙發,容納三五個人還行,再多就力有未逮。這幫半老頭子卻毫不在意,不是靠在沙發扶手上,就是趴在沙發背上,興高采烈,不停催促:
“快快!快快!”
“讓秘法眼靠近一些!”
“我要看看他進階得怎么樣了!”
秘法眼只能看見肉眼可見的景象,看不見房間里的元素波動。轉啊轉啊,鏡頭一時拉遠,一時拉近,連格雷特顫動的睫毛都顯示清楚了,唯獨看不出他進階是不是順利,要多久才能完成。
唯一能看出來的,就是格雷特神色平和,似乎沒有大礙……
哪怕是個絕世美人,這樣愣愣地看著,時間久了也會無聊,何況格雷特距離絕世美人還有幾百公里。忍來忍去,實在看無可看,咒法系大魔法師把秘法眼一轉,就對準了桌上寫了一半的紙張。
一堆腦袋立刻又湊到光幕前。紙上提綱挈領,只寫了個大概:
1、傳染病的傳播方式:飛沫傳播、食物和水傳播、動物傳播、皮膚接觸傳播
2、傳染病的傳播阻斷:戴口罩、煮沸食物飲水、洗手,滅殺傳染源(蚊子、蒼蠅、跳蚤、老鼠),清潔衣物被褥,環境消殺
3、傳染病實驗室管理:空氣,水,氣閘設計,定期消毒,檢查,病原體攜帶運輸的管理
4、公共衛生:建自來水供應設施,對飲用水進行消毒,供應開水;實行特定疾病報告制度;建立傳染病醫院
“果然還是要逼一逼。”防護系那位大魔法師嘖嘖稱嘆:“看,人拎過來嚇唬一下,立刻就掏出東西來了。”
“沒準是他本來就想說的呢?”老薩姆輕哼一聲。“臨時拍腦袋可寫不出這么多……我說,這些東西,我們要不要公布出去?怎么公布?哪些立刻要實施?”
評審會的先生們沉默下來。別的不說,建立自來水供應設施,消毒飲用水,供應開水,這就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建立專門的傳染病醫院又是一筆錢……這個……
制定預算,公布條例,實施規定,本來就是評審會的職責。但是茲事體大,眼看著年底了,從哪里擠出預算來做這件事?
一道道目光投向變化系那位大魔法師。身為煉金術士,他一向是評審會的大管家,也是預算的編制者。早上還在笑瞇瞇和格雷特算賬的這位一臉苦笑:
光是今年,最近幾個月,格雷特搞出來的事兒,已經吃掉好幾筆計劃外資金了……
“但是實驗室管理肯定要做的。”防護系那位指指光幕,斜了黑袍法師一眼:
“我提議,研究瘟疫的所有魔法師,實驗室的管理,都照這上面的執行。誰贊成?誰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