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腦門嗡的一聲。
馬方綜合征——格雷特通過家族病史和再三觀察,已經確定了這一點——患者劇烈運動后手捂胸口,神情痛苦,倒地不起——很大概率,是心血管疾病發作!
要知道,馬方綜合征的患者,絕大部分伴有先天性心血管畸形!
他拔腿就往患者奔去。一邊跑,一邊在心里嘩嘩地拉單子。心絞痛?急性心肌梗死?心源性休克?還是更糟糕的……
無論如何,如果只是嚴重心律失常,或者心臟驟停的話,只要立即進行心肺復蘇,很多人是可以救過來的!
他雙眼死盯著霍普曼騎士,一眨不眨。騎士撲倒在地上,蜷成一團,看不見胸口是否起伏。有呼吸么?嘴唇發紺么?有冷汗么?太遠了,這個距離看不清楚,要靠近一點……
才奔出幾步,左右兩只胳膊,已經同時一緊。林恩在左,奧羅拉在右,一人抓住他一只手,用力往回拖:
“你干什么!”
“放開我!我要救人!再不救他就快死了!”
“快死了和你有什么關系!”林恩簡直恨不得捂住格雷特的嘴。他索性站到格雷特正面,雙手按住他肩膀,用力把他往后推。一邊推,一邊傾身向前,盯著格雷特的眼睛低吼:
“死了也不是你殺的!是他自己要求決斗!他一倒下你就停手了!我們三個,還有伯納德,還有我的兩個魔寵,誰都沒有傷害到他!”
才吼完這幾句,決斗場旁邊,已經沖過一個人來。老頭兒胡子幾乎已經全白,奔跑的速度還挺快,一眨眼就跑到了霍普曼騎士身邊。雙膝跪下,閉目祈禱片刻,就有一道白光落在騎士身上。
正是霍普曼騎士的那位叔祖。老頭兒雖然年邁,牧師等級還是不錯,袍角上三道銀邊閃閃發亮,分明已經是8級牧師。格雷特腳步剛剛一緩,老頭兒就扭過腦袋,對他怒吼:
“你來干什么?你還想繼續害他?滾!”
格雷特一頓。8級牧師,真的已經很強了,應該……能治吧?
但是心源性猝死還是很危險……搶救不得法,心臟不能復跳的話,單靠治療術不知道能撐住多久……那個老頭兒光是祈禱,也沒見他做什么心外按壓之類的……
我就去看一看……看一看……
格雷特遲遲疑疑地想要邁步。林恩又拽了他一把:
“你還想干什么?——你有把握救他?”
一瞬間,格雷特全身力氣泄盡,無力地塌下了肩膀。
沒把握。
真的沒把握。
沒有心電圖,沒有超聲心動,沒有核磁共振、心導管檢查和主動脈造影,他連患者是什么病都確定不了。馬方綜合征的心血管畸形,千奇百怪,基本上可以算是一本心血管病大全:
主動脈進行性擴張、主動脈瓣關閉不全,主動脈竇瘤、夾層動脈瘤及破裂,二尖瓣脫垂、二尖瓣關閉不全、三尖瓣關閉不全先天性房間隔缺損、室間隔缺損,法樂四聯癥、動脈導管未閉、主動脈縮窄……
如果運氣真的非常不好,碰上主動脈瘤爆了,或者主動脈夾層撕裂,呵呵。
哪怕就在醫院急診科,搶救設備齊全,看著人倒下去立刻推進手術室,都有很大概率救不回來。主動脈破裂,就是這么兇險。
——何況在這異界,要體征監護沒體征監護,要體外循環沒體外循環,就算想要輸個血,都沒有地方給患者輸去!
“沒有金剛鉆,就別想攬瓷器活!”
“沒有把握就轉院!轉院你都不會?!”
“人好好的為什么就死了?!”
“你插手了,死了,病人家屬告你!你不去碰他,死了,跟你無關!傻不傻?”
前世十多年來,聽過的各種各樣的斥責和怒吼,又一次在格雷特耳邊回蕩。他垂下手臂,低頭,無聲嘆出一口長氣。
——身為醫生,但凡有一線可能,他也想拯救患者的性命。但是有的時候,因為種種原因,醫生也只能選擇自保……
而那些病人,往往,甚至不是“種種原因”中的一分子。
前方的治療還在繼續。老牧師雙膝跪地,雙手交握在胸前,神情虔誠。白光一次又一次落在霍普曼騎士身上,一會兒是筆直的光束,一會兒是柔和的光雨,一會兒又是雙手合捧的光球,無聲無息沒入騎士胸膛。
每落下一次,霍普曼騎士似乎都好了些,有一次甚至掙扎著想要坐起來,無奈剛剛起身到一半,又轟然倒了下去……
周圍漸漸圍上了半圈人。一側以伯爵夫人為首,另一側以托爾加大法師為首,個個神色凝重。托爾加大法師還在偷偷向格雷特揮手,使眼色,示意他不要過來:站得遠遠的!別惹事!
在大法師的示意下,連野蠻人伯納德都沒敢走直線過來,和黑貓、黃金骷髏一起離霍普曼騎士遠遠的,繞了個大圈子與格雷特匯合。一行人遠遠張望,林恩甚至額外囑咐野蠻人:
“伯納德,看好你們老板!別讓他過去!他還想治那個騎士!”
伯納德粗聲粗氣地應了一聲,站到格雷特身側,一只大掌直接搭在格雷特肩上。都不用使勁,就是這么平平常常地一搭,格雷特就覺得右肩膀整個塌了下來。他苦笑著舉起左手:
“好了,我保證不過去——放開我可以了吧?人都要給壓歪了!”
“你最好記得你的保證。”林恩哼了一聲,向伯納德揮揮手。野蠻人這才放手,仍然一眨不眨地盯著格雷特,像是老板一有異動就要扛起人跑路。
格雷特卻已經顧不上他。三四十步外,治療術閃動的頻率越來越快,患者卻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人力有盡時,一旦老牧師的治療術耗盡,患者狀況還是沒有改善的話,只怕……
“你覺得能治好嗎?”
一個有些遙遠的聲音詢問。格雷特微微抬頭,見托爾加大法師挽著女兒,向他做了個手勢。一脈長風,不絕如縷,把聲音直接送到他耳邊,旁邊幾個人竟是恍然不覺。
格雷特微微搖頭。雖然大法師旁邊的人大概率聽不見,他還是習慣性壓低聲音:
“不好說,要看病因了。運氣好的話能救過來,運氣不好的話……”
運氣不好的話,主動脈瘤破了,或者主動脈撕裂了,不止血、不輸血,不換一段人工血管上去,光用治療術吊著有什么用?
說著說著,老牧師已經大汗淋漓,搖搖欲墜,頭發上、胡子上都不住往下滴水。白光照耀下,霍普曼騎士平躺在地,臉色慘白,嘴唇也沒有半點血色,一看就是失血過多的樣子……
主動脈破了?不會真這么寸吧!
伯爵夫人面色慘淡,握著因弗尼斯伯爵的手腕拉扯了兩下,從伯爵手里接過一支小小的水晶瓶,趕緊給老牧師灌了下去。得到藥劑幫助,老牧師又勉力發出幾個治療術,終于油盡燈枯,閉目喘息。
“他要死了。”
格雷特身邊,奧羅拉和林恩異口同聲。奧羅拉微微踮腳,向前張望,林恩卻是半閉著眼睛,似乎在感受對方騎士的死亡氣息。格雷特黯然不語,而伯爵夫人已經撲跪下去,試試侄子呼吸,又伏在他胸口聽了一下心跳——
她飚出一聲極尖利的高音。提起裙擺,沖向格雷特: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夫人,請您注意風度!”薩琳娜立刻挺身擋在繼母面前。她解下長劍,連劍帶鞘在中間一攔,伯爵夫人立刻前進不了半步,顯然沒有什么武力值。她撲在長劍上努力指向格雷特,蔻丹尖尖,如欲滴血:
“你殺了我的侄子!殺了霍普曼家族的繼承人!霍普曼家族不會饒過你的!”
格雷特黯然無語。霍普曼騎士的做派,他確實討厭得很。討厭歸討厭,他可沒想人死,更沒想親自激得他和自己決斗,當場病發而亡。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他默默聽著伯爵夫人的指責,半個字也不想回嘴。托爾加大法師卻已經勃然大怒:
“夫人,請注意你的言辭!霍普曼騎士是在合法的決斗當中,突然倒地,自己死的!那么多雙眼睛都看著,他一倒地,諾德馬克法師這一方就停手了,沒有追加傷害!
——因弗尼斯伯爵,對決斗的合法性,您認可嗎?!”
因弗尼斯伯爵面沉似水,一把將妻子拽到身后。作為決斗的見證人之一,他的存在,本就是決斗合法性的一部分:
三個見證人,法雷恩牧師代表騎士一方,托爾加大法師代表格雷特一方,而他作為當地身份最高的貴族,又是宴會主人的父親,無疑代表此地主人。身為地主,本該維護公正,卻是他的妻子出頭鬧事!
TMD那個小畜生還在戰斗中調戲他女兒!要不是女兒性情剛烈,不肯違反騎士守則兩個打一個,他自己已經下場了!
“你住口!”
他喝了妻子一聲,轉向大眾:
“我見證:霍普曼騎士在合法的決斗當中,突然倒地,自行身亡。諾德馬克法師并無任何不當行為。任何人不得以此為理由,對諾德馬克法師一方進行控告,或者發起報復!”
“那也攔不住有人不講規矩。”托爾加大法師在旁邊哼了一聲。不等伯爵反應,他大步上前,一拽格雷特:
“走!立刻跟我回城!到了法師塔就安全了!”
艾瑪,一邊寫一邊查書,寫心源性疾病寫得我自己血壓都升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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