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卡洛斯低頭翻了一下記錄冊。
這個少年不愧是小時候在酒坊長大，后來又被格雷特扔去酒坊，折騰了一段時間技術改造。經過做生意的歷練，這會兒病人潮水般的涌進來，他協調到現在還是井井有條，沒有亂成一團。
格雷特問過來，他一翻本子，立刻就能答得上來：
“截至目前，入院538人，其中273人臥床不起、不能行動。97人昏迷或半昏迷。醫療法師和牧師們正在全力救治。”
97人。
格雷特微微舒了口氣。伍德長老帶人做出來的第一批青霉素有100瓶，再加上他帶過來的10瓶，足夠97人每人一支的。剩下的還夠皮試——是的，皮試！
想到皮試格雷特就一個頭兩個大。不僅是皮試，書上寫明要靜脈滴注的藥物被他拿來肌注，這當中的麻煩事兒也讓他皺眉。想來想去，他由衷地覺得，在動用青霉素這種大殺器之前，還應該用魔法或者神術來搶救一下……
之前在哈特蘭城時，埃爾文長老那一手神乎其神的，痢疾桿菌定向滅殺神術，他迄今還記憶猶新。然而當時限于等級，沒學會，來了尼維斯城后嘗試自學，也摸不到門檻。格雷特不得不感慨，神術的“俺尋思”之力，有時候真的不講道理。
也許，他需要一位高等級治療者，幫忙開發一下？
然而伍德長老和所有的自然之神牧師，全都被他薅去做青霉素了。格雷特在戰神牧師、泉水女神神官，和醫療分支的魔法師之間思考了一下，心里的天秤晃都沒晃，直接倒向了魔法師這一邊。
他問了一聲萊昂·卡洛斯，在一樓東側的休息室里，找到了托爾加大法師。這位醫療分支的大魔法師洗手更衣，休息了一段時間以后，臉色緩和了很多，聽到格雷特說有種新的治療方法，也很愿意一試：
“精準殺滅某種病菌？好啊，我來試試看！”
格雷特帶他去檢驗室。確定是炭疽病菌以后，格雷特就降低了防護等級：不用再穿厚重的皮革制疫醫服，代之以長袖長褲、手套口罩，外加頭上罩一個氣泡術。
經過檢驗，這個組合，對細菌可以達成有效防護。只要別手賤亂摸，解開氣泡術、取下口罩之前記得洗手，基本上不會造成傳染。嗯，需要的話，再加一個護目鏡……
不得不說，這套裝備輕便了很多，在檢驗室里的操作也靈敏了很多。格雷特向托爾加大法師展示了各種檢材——環境、水體、病人的排泄物等等，然后操作著顯微鏡，制作涂片，一樣一樣讓大法師觀察。
“您看，就是這種細菌——兩端平平的，沒有鞭毛，特別大——就是它造成了這次疾病，如果能夠精準殺滅病人體內的細菌，應該就能對癥治療。”
“這樣嗎？我來試試看……”
托爾加大法師沉吟。半分鐘之后，他伸出手掌，對準顯微鏡下的玻片。一道白光閃過，格雷特再用顯微鏡觀察：
“呃，也許現在看到的是尸體？您稍等，我做下細菌培養看看……”
細菌培養的結果非常樂觀——新的炭疽桿菌沒有出現。托爾加大法師又對環境取樣和水體取樣施展了滅菌法術，結果仍然相當樂觀。格雷特大喜，抄起學徒幫忙配好的皮試液，立刻帶著托爾加大師去了病房。
他們先找了個癥狀較輕的病人。一發定向滅菌術，病人沒什么反應。
再換一個。又一發定向滅菌術，病人仍然沒有好轉的跡象。
也許炭疽毒素的代謝也需要時間？格雷特猜測著。他咬咬牙，選擇了一個腹痛、腹脹，魔法B超檢查有腹水癥狀的患者，讓托爾加大法師嘗試施法。一發滅菌術下去，等待5分鐘后，格雷特親自動手給患者做腹部穿刺，取腹水做培養試驗……
抽出的腹水紅乎乎的，像是洗過肉的殘水。染色鏡檢，仍然查到了炭疽桿菌。
“……這個，好像不行啊……”
格雷特苦惱。托爾加大法師的定向滅菌術，好像沒法在病人身上起效。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呢？
他不敢放任大法師隨便亂改法術。別看顯微鏡下都是那么點點大，懟著鏡下的樣子腦補施法，如果腦補錯了呢？
萬一把炭疽桿菌改成了大腸桿菌，瞬間就打破腸道內菌群平衡。如果改成了白細胞呢？紅細胞呢？
那治療術就成了殺人術了！
格雷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問題到底出在哪里。沒辦法，他只能啟動PlanB，一個一個，給病人們做皮試。青霉素過敏來得兇險，格雷特手頭也沒有對癥藥物，只要病人不是病到馬上就要死了，還是做個皮試比較安全。
“你們看清楚了，做皮試的位置，在前臂靠手掌的這一側，手腕橫紋向上二指，正中部位……”格雷特面前站了一排學徒，擠擠挨挨，聽他講解：
“皮試是皮內注射，注射針和皮膚呈5度角，也就是只要稍微斜一點點。戳進去以后，慢慢推藥水……好了，現在每人領20支皮試針，去做吧！先把危重患者的皮試給做了！”
幸好他之前讓小魔怪做的注射針里，有三百支1ml的皮試針！
學徒們轟然而去。格雷特自己也拿了20支皮試針，挨個吸入藥水，開始操作。一邊操作一邊祈禱：
千萬不要過敏千萬不要過敏千萬不要過敏……
諾伍德先生的魔法陣靠譜一點，千萬不要有太多雜質……
不過說真的，青霉素過敏也是死，炭疽也是死，比較起來，還是過敏死起來快一點……
他憂心如焚地等待著，像個種蘿卜的小兔子，每隔五分鐘就要拔出來來看看蘿卜有沒有種活——格雷特確實也是五分鐘就在病房里走一圈，看看有沒有哪個患者青霉素過敏。走完第二圈，病房走廊里嘩啦嘩啦，迎面過來了一群人。
“格雷特，我們先回去啦。”為首的沙利文主教遠遠對格雷特打招呼。格雷特從病床邊直起身，訝然道：
“主教大人，你們現在就走啦？”
“走了。”沙利文主教想要抹一把汗，想起格雷特千叮嚀萬囑咐的安全問題，手抬起到一半又放了下來：
“我們的神術都用得差不多了，繼續待在這里也沒什么用。你……你再撐一下，我們回去以后，看看能不能讓大主教再帶一批人過來。”
一邊說一邊看向病房，又看看格雷特，眉宇間隱隱擔憂。他身后，幾個戰神牧師、幾個泉水神殿的神官一起點頭，很明顯都是神術已經用得差不多了。
格雷特知道，所謂用的差不多，就是還剩20的樣子。對于一般的治療者，除非情況特別緊急，否則總要留一點余量。一口氣用完全部的精神力，很容易傷了根本。
但是，回去請大主教？
沒那么容易！
請大主教、大神官，那得評審會出面！
格雷特雖然已經讓奧羅拉去跑了，可是，等卡萊爾大法師聯系到評審會，再等到評審會去請高階治療者，要耗費多少時間，格雷特一點把握也沒有。
而現在放他們走，就等于如果有病人過敏，連個刷神術搶救的人都沒有……
怎么把他們留下來？格雷特腦子急轉，臉上卻笑得誠懇：
“主教大人，各位，辛苦你們了。對了，我從法師塔取了一樣新藥過來，有可能對這次的瘟疫有特效的，諸位要不要看一下？”
沙利文主教當即有些意動。看見格雷特掏出一個小瓶子，向他晃晃里面的白色粉末，他就越發好奇了。左看右看，見身邊幾個年輕牧師都有點走不動路的樣子，不禁道：
“那我們就留下來看看？”
“好啊好啊！”格雷特引他們進去：
“這個藥對很多人有特效，就是有一點不好，有些體質不適合的人用了會有危險。所以要先注射一點點，看看病人會不會有特別反應……”
“好小子，你在這兒等著我們呢！”沙利文主教揶揄地笑了起來。
笑歸笑，他還是陪格雷特一起等的下去。等過20分鐘，也不知道是這個世界人的體質問題，還是魔法陣對提取雜質有奇效，居然真的沒有人過敏。格雷特心里謝天謝地，趕緊掏出全部的青霉素：
“快快！加快速度！每個微重病人注射一支，還有多的，給其他病人注射！”
取藥粉、兌生理鹽水、抽藥水、注射。十幾個學生忙得鴉飛雀亂，恨不得連腳趾頭都舉起來幫忙。托爾加大法師也被驚動了出來，和沙利文主教肩并著肩，半閉雙眼，站在格雷特第一個注射藥水的病人床前。
格雷特知道，他們這是在感受病人的生命氣息——這份硬功夫他還真的沒有。如果是不那么忙的時候，他少不得鞍前馬后，設法蹭點兒訣竅，可現在，也只能含淚把他們撂下，繼續按名單給危重病人注射青霉素。
一針、兩針，一瓶、兩瓶……手里的青霉素瓶子空了一半，病房外的走廊里，忽然卷起一陣喧嘩。格雷特走出病房，正好和戰神神殿的大主教撞了個對頭。大主教簡單向他點了點頭，越過他身邊，直接問自己下屬：
“沙利文，你待在這干什么？神術不是用完了嗎？還不回去休息，在疫區等什么？”
一口氣問了好幾句，沙利文主教才回過頭來。目光越過自己的頂頭上司，直接去找格雷特：
“小格雷特，你這個特效藥……起作用了！它真的起作用了！”
“什么？”
格雷特趕緊擠上前來看。注射藥水還不到半個小時，按照前世的習慣，還測不出病人的體征變化。但是這位主教大人已經有了感應：
“病人生命氣息增強了！纏繞在他身上的瘟疫，變得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