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的房間里擠滿了人。
小拉里躺在床上,格雷特坐在床前,操作腸鏡——或者說,是藤蔓秘法眼拼成的腸鏡;
男孩的父親,博魯店主站在格雷特左手邊,身體前俯,隨時準備按住兒子雙腿;
哈夫恩——就是送烏鴉旗過來的那個年輕人——又站在他左手邊,好奇地盯著光屏。手指伸出又縮回,縮回又伸出,很想伸手去戳;
塞拉諾大法師提供了秘法眼之后,就理所當然地站到格雷特右手邊,占據了最好的觀察位置。希蒙德法師毫不猶豫地站到他旁邊,其他人等,哪怕是牧師等級特別高、身高特別矮的塔伯特大師,也只能往后站了。
魔法師們大為不滿。不敢向大法師抗議,只好互相內卷了:
“嘿,讓一讓讓一讓!”
“你擋住我了!”
“你個子高!站到后面去!”
“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讓我往前一點!”
吵吵嚷嚷,擠擠挨挨。誰都想靠近一點,誰都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用秘法眼看人體內部哎!以前誰看過?
反正這里沒有人看過。會好奇腸道里面長啥樣的,多半是死靈法師,他們會直接切開來看;不好奇的,也不會想法子把秘法眼塞進去看。難得有人做這種操作,無論成與不成,大家都很想看一看。
何況真的看見圖像了呢!
“都出去!”
塞拉諾大法師終于被吵得發火了:
“到外面去看!想看圖像,自己放秘法眼!”
一言驚醒夢中人。魔法師們三個一群、兩個一伙,留下幾個秘法眼對準光屏,退回自己房間消停看轉播。而格雷特這里,兩位魔法師看著光屏,卻漸漸皺起了眉頭:
看不明白。
紅乎乎、黏噠噠的一片。瘋狂旋轉、瘋狂推進,偶爾驚鴻一瞥,能看見一個深深的黑洞。
而就這點畫面都不是能一直看的,秘法眼反饋過來的圖像,越來越暗,越來越暗……
“咳咳,諾德馬克法師。”塞拉諾大法師猶豫了一下,還是提醒格雷特:
“秘法眼在沒有光的地方看不見東西,你……”
這小子不會不知道吧?雖然他是雷霆之角重點培養對象,但秘法眼是預言系三階法術,有些細節,他沒準兒真不知道……
“嘿嘿,放心,我有準備。”格雷特輕松地一笑。秘法眼的限制條件,他純粹是背下來的,但是電子腸鏡都自帶光源。事先做準備什么的,他早就想到了!
他手中的藤蔓分出一支,卷起一枚小小的光珠,送進男孩體內。很快,秘法眼的光屏,就溢出了一片亮光。
格雷特操縱著藤蔓,緩進、緩退,稍稍旋轉,指著光屏,不停地給博魯店主解釋:
“你看,這里——看到一個肉球了吧?在腸道表面上,凸起來一塊……再往前,這里——哇,這根肉蒂很長!特別容易絞住!這么低的位置,上廁所的時候,都會脫出肛門吧?”
小拉里:“TT沒錯……”
格雷特操作得非常輕松。說起來,做腸鏡是一門專業的手藝活,腸鏡這根管子又不能自帶動力,完全要靠醫生的手法。
進鏡、退鏡、旋鏡、拉鏡,操縱這根一米長的東西各種過彎。
遇上腸道彎度詭異,或者有腫瘤、有粘連、肚子特別大的時候,運氣不好,一不小心就捅穿了……
術業有專攻,前世給格雷特一根腸鏡,他也是不敢做的。但是現在,藤蔓這玩意兒,自己會往里長啊!
太輕松了!
他輕松,患者家屬可不輕松。偌大一面光屏上,晃晃蕩蕩,晃晃蕩蕩,都是紅乎乎的肉球,面積占滿了半個屏幕。看一眼,就眼暈。
說句實話,這種東西沒經過專業訓練,普通人是看不懂的。好在有格雷特指著上面解說:
“我的建議是,把這些息肉都切掉,尤其是已經帶了長蒂的。只有切掉才能改善癥狀,不切掉的話,以后會常常肚子疼。”
“我不要啊——”
尖銳的童聲當場表演魔音穿耳。博魯店主一手壓住兒子,猶猶豫豫地看向格雷特:
“光是疼的話,咱們北地人,還是能忍的吧?”
要切肉啊,要切腸子里面的肉啊!是不是,要把肚子剖開,才能切掉?
雖然現場有治療者,有神術頂著,但是,剖開肚子——
格雷特光看他臉色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做手術嘛,是個人都怕的。野蠻人的長相雖然和人類有所不同,在某些方面,區別卻沒那么大。
“疼痛不是最嚴重的后果。”他耐心解釋:
“您想想,一根腸子就這么細,如果幾根肉蒂絞在一起,就可能把腸子堵住。運氣不好的話,整個腸子爛掉,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是——”
博魯還在猶豫。另一邊,希蒙德法師扭頭看向格雷特,興趣滿滿:
“要切腸子了?我還沒看見你切過呢——據說上次瘟疫,你一個人剖了幾十條腸子,一個人也沒死?”
這是在繞著彎安撫病人家屬,估計,也是這位魔法師很想看看格雷特動手術。格雷特尷尬的咳了一聲:
“這次不太一樣——上次是把爛了的腸子截掉,把穿孔的補好,這次,是要把腸子里面,多出來的東西弄干凈……”
“是這樣啊。”希蒙德法師連連點頭。他瞟了一眼野蠻人,見她還在猶豫不決,咳嗽一聲,語氣不悅:
“不想切就別切了!反正看也看明白了,大伙兒還要趕路,格雷特,收了東西走吧!”
“別別別!法師大人!您等等我——”野蠻人往前一撲,拽住格雷特的袍子,努力睜大眼睛顯示哀求:
“您等我想想!等我再想一想!昨天晚上的住宿費用,我給您免單!給您一堆人都免單!”
“誰缺這錢了?”希蒙德法師繼續板著臉:
“真想找你要錢,這幾個法術的施法費用,也是住宿費幾倍了吧?”
“可是——”
格雷特是真不習慣這樣。這個世界的法師固然高高在上,平民都要捧著他們,可是格雷特自己看待患者家屬,從沒覺得他們低自己一等。
他想了想,先安撫了一下希蒙德法師,讓他坐下歇歇,不要動氣。然后,轉向塞拉諾大法師,滿臉期待:
“大法師閣下,那個——那個魔法武器的改進版本,你有頭緒了嗎?”
塞拉諾大法師接到他的眼神,終于恍然大悟。怪不得要求那么刁鉆,要在法術造物上附加效果,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他冷著臉哼了一聲。小家伙問什么不好,給他出那么大個難題,不到十天就問結果。改改改,哪有那么容易改——
“我幫你加持!”
這么一折騰,區區一個魔化武器,比高等魔化武器還難!至于怎么壓低施法等級,教會格雷特自己動手,這個,塞拉諾大法師還沒頭緒……
“那就太好了!”格雷特大喜。他立刻轉向博魯店主,快速解釋:
“您別擔心,不用剖開肚子。我們再伸一根藤蔓進去,把肉球割下來就好。有治療術在,出血不會很多,病人也不會有太大痛苦。”
“那——”
“您看,就是這樣。”格蕾特抬手,又一根青綠色的藤蔓長了出來,迎風搖曳。塞拉諾大法師隨手一指,藤蔓尖端半尺,頓時披上一層淡淡的銀光。
隨后,藤蔓環繞成圈,在法失伎倆做出的短棍上用力一勒。
棍頭斷成兩截,切面光滑,如同利刃削過。
有了這樣的演示,再加上格雷特溫言細語輕聲勸說,博魯店主終于同意給兒子做手術。很快,四根藤蔓齊頭并進,在腸道里不斷延伸:
藤蔓一,提供光源;
藤蔓二,移動秘法眼,方便進行可視化操作;
藤蔓三,就是塞拉諾大法師加持過魔法武器的那一根,伸進去,在眾目睽睽之下卷住息肉根部,一勒,切斷;
當然,還有第四根藤蔓,在自己頭頂上織了個口袋,端端正正蹲在下面接牢,然后——拖出來給人看。
手術室里寂靜無聲。旁邊幾間房間,魔法師們,矮人牧師們,嘖嘖嘖嘖,不停議論:
“原來還可以這樣?”
“可以這樣的話,折騰肚子里的事兒,方便多了……”
“醒醒,你要找一個會玩藤蔓的家伙!是叫——自然之神的牧師吧?咱們部族有?”
“可以去找啊!”
啪嗒。
啪嗒。
啪嗒。
手術做得異常順利。
格雷特甚至不用去找打氣筒,想辦法往腸道里面打氣——反正藤蔓是活的,必要時候可以適當拓寬腸道。
除了光屏上的動作,就只看見第四條藤蔓忙進忙出,動個不停:
帶血的息肉一塊一塊掉進盆里。手術結束時,博魯殿主特地拿來的銅盆,直徑一尺、深達五寸的那一種,已經裝了足足半盆肉塊。
“……好了。”格雷特閉著眼睛,有氣無力的叮囑:
“雖然有治療術,腸道出血已經止住,這幾天還是要注意。別吃硬的東西,少吃大魚大肉,盡量讓腸子休息休息……”
博魯殿主千恩萬謝。感謝的話重復到詞窮,他終于忐忑不安地,問出了這個最關心的問題:
“那……小拉里會好嗎?”
格雷特沉默了。他閉著眼睛,汗水一股一股的往下淌,良久才出聲回答:
“……會好很多。至少,這幾年,會好很多……”
求訂閱,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