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驚呼，拉莫斯的臉色刷的一下，就白得和紙一樣。
他用力扭過腦袋，將自己下巴懟到肩窩，去看右上臂的腫塊。奈何“光源”是在他正后方，角度不對，看不清楚。拉莫斯只能弓腰，再弓腰，彎得急了，差點兒一頭栽到地上。
格雷特趕緊沖過去扶他。還差兩步，身后一對法師之手飛起，一左一右，穩穩地扶正了這位變化系魔法師的身體。
格雷特：“……”
自己的思維方式，和正統的魔法師，差距還是很大。比如這時候，自己就不會想到用法師之手……而正統魔法師，法師之手用得比自己的手還嫻熟，或許雙手都快要退化了。
以及，唉，這就是X光片子洗不出來的悲哀啊。換成他前世，醫生果斷地拎著X光片，指給病人看了：你瞧，就是這里這里不對勁……
可是現在呢，偵測魔法靠的是魔法師在冥想視野里看。沒法復制，沒法做記錄，沒法給病人解釋，身為師長，也沒法教導學生讀片。
——想要做到這一點，冥想視野里的圖景，必須得呈現在現實中。而這一點，格雷特是做不到的——話說阿爾梅達女士的研發進度怎么樣了？啥時候能出成果？
格雷特腦海中，各種各樣的思緒颼颼颼颼，飛轉如輪。他扶著拉莫斯到邊上坐下，指著他右臂，向旁觀兩人解釋：
“是的，我現在判斷，確實是這個瘤子出了問題。你們看，肱骨旁邊可見脂肪密度影，密度均勻，并且，可見樹枝狀骨性突起，伸入脂肪脂肪密度影內。所以我判斷，是骨旁脂肪瘤。”
回頭，再回頭，三臉懵逼。拉莫斯看不見自己的右上臂X光影像，阿爾瓦夫人反正是惑控系的，也就看個熱鬧。杰森卻指著那條粗了一圈的胳膊，大堆大堆疑問：
“怎么看這是脂肪？”
“憑什么說這是骨性突起，不是血管，不是其他的東西？”
“為什么說是這個瘤子的問題？它離手指那么遠！”
格雷特：“……”
這個，怎么看是脂肪，憑啥說是骨性突起，影像學是一門專門學科。
為啥說是瘤子的問題，要從生理學、神經、解剖等各個方面講。
至于為啥是骨旁脂肪瘤，不是骨巨細胞瘤，不是內生軟骨瘤，不是肉瘤……
格雷特有一大堆的鑒別診斷可以講。比如說，如果是脂肪肉瘤，應該是脂肪密度不均，可見鈣化，鄰近骨質有時見破壞；
如果是骨軟骨瘤，應該是形態規則，無脂肪密度軟組織腫塊；
如果是骨血管瘤，鈣化應該由粗到細，伴骨質破壞、、骨膜反應、軟組織腫塊……
但是看看眼前這些人，估計也不像是能聽得懂的樣子。而且，影像學的一切都只能猜測，真的要確定是哪種瘤子，建議術前針刺活檢，送去做個病理，或者術中冰凍，送去做個病理。
然而這個世界并沒有病理可做。格雷特只能提出千篇一律的處置方法——
“建議切掉。”
“什么？切掉？”
拉莫斯先生的臉色又白了一層。看在格雷特眼里，像是他臉部血管內流淌的血液，先是紅細胞打對折、再打對折，再然后，這些血液，統統被替換成了林格氏液。他顫抖著問：
“要切掉整個胳膊嗎？”
“會切掉骨頭嗎？”
“會把血管一起切掉嗎？”
這個倒是真的不會。格雷特閉了閉眼集中精力，手中無聲幻影騰起一片虛擬影像，勾勒出手臂內部的情況。仔仔細細，給患者講解：
“需要切掉的，只是這個瘤子……”
“會用安寧術止痛，不會讓你感到疼……”
“血管，神經，在動手開始切之前，會先把它拉到一邊，保護起來……”
“你這個瘤子已經長得很大了，侵犯到骨頭了，如果不切掉的話，未來手臂會越來越麻。運氣不好的話，會長出不好的東西來……”
一個問，一個答，回答一個問題，生出越來越多的問題。
格雷特被問得口干舌燥，汗流浹背。直到他開始思考要不要來一個“魅惑人類”或者“安撫術”，打消患者恐懼的時候，阿爾瓦夫人忽然臉色一沉：
“要不要治，給句準話！現在，立刻，馬上！”
13級大魔法師撂下這句話來，效果拔群。雖然她只說到這里位置，在場的兩位治療者、一位患者，卻都在她臉上讀出了最后通牒：
谷
不要在這里浪費我的時間！
“我治！我現在就治！”拉莫斯像中箭的兔子一樣跳了起來。他留戀地看了一眼自己右臂，心一橫，把胳膊抬到格雷特面前：
“來吧！——在哪里動刀？”
格雷特默然。他耐心仔細，費盡口舌，趕不上大法師閣下一聲呵斥。好吧，這個世界，病人是沒有尊嚴的……不，低階職業者，在高階職業者面前，是沒有尊嚴的……
而且阿爾瓦夫人還搶了他的活兒。她理所當然地吩咐：“就在這里好了。我招呼學生們也來看看，正好他們在研究腦電波相關。——諾德馬克法師，可以嗎？”
……不可以。這房間周圍貼著墻紙，腳下踩著地毯，無菌條件堪憂；手術過程中要保護患者隱私，不歡迎無關人員旁觀；旁觀者不遵守無菌操作規范，會帶來很大麻煩……
這些話在格雷特舌尖打了一個轉，統統咽了下去。患者在大法師面前沒有尊嚴，自己在大法師面前，討價還價的余地也不算多。他飛快思索了一下，露出笑臉：
“這個房間不太合適，夫人，能否找一個足夠大，可以放下庇護小屋的？”
幸好幸好，格雷特在阿爾瓦夫人這里的面子，還是足夠大。他成功刷臉借到一間會議室，把所有的沙發、圓桌、花盆之類靠邊，空出來的面積，足夠放下他的手術室。
但是當然，手術不能立刻開始，先要完善檢查：
“我用無聲幻影把我看到的手臂內部圖像畫出來，”格雷特和那位醫療法師杰森·塔恩商量：
“你照著幻影，做一個實體可以嗎？最好能多存在一段時間，能支撐好幾個小時最好，法師伎倆做出來的東西太粗糙了，而且只能維持一個小時……”
“我來做吧！”拉莫斯立刻舉手。身為變化系魔法師，照著幻影做個東西，是他的本行：
“要軟的還是硬的？什么材質？需要透明嗎？或者半透明？”
“……最好是半透明的，顏色什么的，和我用幻影標的顏色一樣。對了，做的過程中，你右臂最好不要動，方便我檢查。”
“這個……”拉莫斯苦著臉想了一想，一拍空間袋，飛出一根繩子，將他的右上臂和軀干捆在一起：
“我盡量吧！”
格雷特握緊橡木杖，閉上眼睛，調勻呼吸。黑白相間的小蛇騰空而起。
“首先是骨骼……骨骼用白色，不透明……”
格雷特一句一句地解說著。拉莫斯凝神觀看，雙手十指不停彈動，一樣樣格雷特認得、或者不認得的材料騰空而起。很快，3D打印的模型，就活靈活現地展現在所有人眼前：
白色長骨的骨干外側，累累贅贅地多出了許多東西，像是長成了一株珊瑚；
骨骼外面，包裹著淺黃色的脂肪瘤。并不是他們之前所想的一團，而是在每一個增生的骨蒂上，產生一個分葉狀的軟組織瘤體；
本應該是順流直下的血管，被瘤子硬生生頂出了一個弧度；
淺黃色的脂肪瘤蠻橫地擠在手臂當中，淺紅色肌肉、鮮紅和深紅色的血管、銀白色的神經，都被它擠得移位。瘤子頂部，用銀白色勾勒出的神經，已經很明顯地水腫了起來……
格雷特舒心地透了口氣。這種可以拿在手里、可拆可拼、可以旋轉，甚至可以下刀來切一刀的3D打印模型，前世那會兒，只有難度最高的手術、最重要的課題，才能申請使用。
其他醫生，能有個電腦上的3D重建圖像看看，已經很對得起你了。
——要錢的好么。
至于急診科，呵呵。又窮又忙的急診科，有點兒經費，都貼給那些逃費的患者了，哪里來錢弄這個。而且他們大主任說得好：
“等你掃描完、重建完、打印完、研究完，病人都死了好么？能等得起的病人，也都轉科了……”
還好現在有人幫忙手捏了。放大兩倍的3D模型，骨骼、肌肉、血管、神經，哪里有變形，哪里需要注意，看得清清楚楚。下刀之前看一遍，胸有成竹，再也不怕突然出什么幺蛾子。
……要不然，雇幾個變化系的魔法師，來手捏3D模型，給學徒們訓練手術？
太難的不好說，痔瘡手術的熟手，總能訓練幾個出來……
格雷特情不自禁地開起了腦洞。嗯，就從這位拉莫斯先生開始，也不知道免了他的醫療費，換成來醫院打半個月工，這個條件，有沒有可能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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