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是藍色的？
接待格雷特一行的男子微微低頭，盯著格雷特手里的玻璃杯，臉色異常難看。水是藍色的，這事兒他也不是不知道……
廢話，要真是不知道，也不會特地派人，大老遠的從20里外取水了好吧。
可是問題在于，井水是藍色的，那又怎么樣呢？井水有問題也好，沒有問題也好，那些窮棒子不還是得喝么？
再說了，誰能證明他們得這種怪病，一定就是因為水有問題？
心里腹誹著，他嘴上可不敢說。不但不敢說，腰桿反而越發往下彎了一些，臉上堆滿笑容：
“這個……我們都是些粗人，也就是奉了城主大人的命令，在這里管理一些產業。這井水偶爾是有點藍，是有點藍，也就這樣了。至于為什么會發藍，咱們也不懂……”
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樣點頭哈腰的，格雷特也真的沒辦法。埃爾文長老已經一聲嘆息：
“格雷特，先看看這些村民吧。”
村民們很快就到了面前。人數不多，也就十七八號人，都是老人和孩子。這個時間段，年輕的男男女女，多半都在田地、礦山、作坊里干活，是不可能過來看病的。
這些老人看似都認識埃爾文長老，一股腦地向他面前涌過去。埃爾文長老連續說了幾次，才有兩個老人拉著孩子，顫巍巍往格雷特面前過來。一靠近，先是彎下腰去，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牧師先生……”
“您坐，您坐。”
格雷特趕緊跳起來攙扶對方。小心翼翼，托著最前面的那個老婦人前臂，安頓到座位上。然后才攤開紙筆，開始詢問：
“您怎么稱呼？多大年紀啦？”
面前的老婦頭發雪白，身材枯瘦，一眼看上去能有七八十歲。格雷特扶她的時候，手上都不敢用力大了，生怕把對方的尺骨和橈骨給捏碎了。
即便這樣，他還是看見老婦瑟縮了一下，不知道是惶恐還是疼痛。她小心翼翼地坐在凳子上，身體自然而然地向前彎曲，后背高高隆起。喘息兩下，才低聲回答：
“我叫安妮，今年……48歲……”
格雷特背后，銀龍小姐倒抽了一口冷氣，明顯被驚到了。
格雷特卻沒有表現出驚訝。貧窮，困苦，生活的打擊，是可以在人身上刻下這樣的痕跡。他耐心地接著問：
“哪里不舒服？”
“疼……”
“哪里疼？疼了多久了？”
“全身都疼……頭疼，肚子疼，到處都疼……頭昏，惡心……有一兩年了吧……”
格雷特微微皺眉。他飛快地轉動腦筋，條分縷析。初到貴地，一切都毫無頭緒，他也只能根據醫學診斷的規律，一樣一樣來：
首先是視診。老婦人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行動乏力。看上去像是貧血的樣子，但是，這貧血到底是因為營養不良，還是因為旁的原因，他并不能夠確定；
身體彎曲，看著像是駝背，但還是那句話，到底是年老脊椎變形、維生素D缺乏、強直性脊柱炎，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他也說不好；
說話的時候現出一口爛牙，明顯發黑……
如果是整個村子都有的怪病，那么，影響因素到底是什么？地下水？礦山？水污染？
如果是前世，格雷特會立刻安排她去驗個血。可是，這兒沒有檢驗科，沒有試劑，啥都沒有。唯一可以利用的法子就是——
他扭頭摸過那杯井水。玻璃杯里的水微微蕩漾，有點兒發藍，怎么看怎么不祥。格雷特思索片刻，微微凝神，拍了一個鑒定術下去：
“水里含鉛？”
他再仔細觀察了一下老婦人。鉛中毒會侵害神經系統和消化道，也會侵害血液系統。所以頭昏啊、惡心啊，還有貧血什么的，確實可能是鉛中毒的原因。當然，還要仔細看一下：
“老太太，您張開嘴，讓我看一下——不用張這么大，牙齒咬在一起，讓我看看牙齦……”
這個年紀的村民，牙齒狀況實在是很差，口腔衛生情況也非常讓人撓頭。格雷特看了半天，還往她嘴里丟了個清潔術，才勉強確認，老太太牙齦上確實有條藍灰色的線……
牙齦鉛線。
鉛中毒的體表標識，當然，汞中毒也會有差不多的征兆。
“老師，這些村民，是鉛中毒？”
“你也看出來了？”埃爾文長老在旁邊一張桌子前回過頭來，向他點了點頭。手上發出流水一樣的光芒，從那個村民頭頂落下，一直撫到腳底。
光芒流過，那個村民打了個嗝，噴出一股難聞的氣體，整個人臉色都輕松了一點。
“真是鉛中毒？”
賽瑞拉一直皺緊眉頭在一邊觀望，攙扶一下老人，哄一下孩子。見格雷特這里動手施法，她立刻探過腦袋：
“所以，用解毒術就好了？”
“呃……”
格雷特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像是鉛中毒，但并不完全是……
不等他解釋，賽瑞拉已經快樂地奔了出去，手里的治療術白光閃爍，挨個兒點了一遍名：
“解毒！解毒！繼續解毒！”
銀龍小姐看著嬌俏可愛，論施法等級，比埃爾文長老還要強上許多。解毒術飛快落下，一眨眼，在場的村民人人有份，個個不空。
一片此起彼伏的感激聲。老人孩子，人人看著都輕松了一些。賽瑞拉揚起一個開心的笑容：
“嘿嘿……這樣就好了不是？”
“……沒那么容易。”格雷特和埃爾文長老對望一眼，同時緩緩搖頭。至少，鉛污染不會讓地下水發藍，鉛中毒的話，也不會讓村民全身疼痛。
城主之前說的是，他們得了怪病，哪兒哪兒的都疼……
他重新向老婦人露出笑臉。手臂微微舒展，柔和地止住她起身的動作：
“老太太，您坐好了，讓我再看一看……唔……”
無盡墨水筆悄悄繞到老婦人背后。格雷特開啟X光魔法，一眼掃過去，立刻就覺得不對。
骨骼看上去……不太對勁。仔細查看，肋骨，尤其是末端，骨密度明顯比較低。再看四肢長骨，密度普遍性結構疏松，骨皮質變薄，骨髓腔增寬，骨小梁稀少。
長骨末端有條狀的致密陰影，是鉛中毒造成的鉛線。但是，骨密度降低什么的，不太像是鉛中毒能搞出來的事兒。
“……老師，這里除了鉛礦，還有什么礦？”
城主告訴他的版本是，這里有個銀礦，不過產量已經很小了。還有一些其他其他的礦石，包給了別人，在這里開了幾個作坊。具體情況，他也不太清楚……
反正，整個山谷，連同周邊的幾座山頭，都已經包給人了。開個礦，開幾個作坊，還能多少雇傭幾個村民，給他們添點兒收入，不是嗎？
“我也不太清楚。”埃爾文長老微微搖頭。“雖然鑒定術告訴我是鉛的問題，可是解毒術釋放出來，并不能完全解決他們的病痛……我們一起上去看看？”
格雷特隨著他起身。和阿帕商量了幾句，銀月鹿跪下四蹄，讓他爬上鹿背。眾人一起往山脊的礦區行去，其余三人都是徒步而行，比他腳步還輕便靈活許多。
越往上走，埃爾文長老的臉色越不好看。格雷特也是心情沉重：
郁郁蔥蔥的山巒，像是被剖開的傷口似的，裸露出了好幾個山頭。綠意不再，樹木不存，大大小小的礦石泛著灰黑的金屬光澤，鋪滿了整個山頭。
山腳下小溪蜿蜒，流向村莊。溪水邊，螞蟻似的人群忙忙碌碌，把一筐筐石頭拖到水邊，再背著石頭遠離溪水。以格雷特微薄的冶煉知識，他們大概是在淘洗礦砂？
“污染就是這樣來的。”埃爾文長老輕聲說。格雷特沉重點頭，一聲不吭：
從礦砂到溪水，從溪水到地下水。再蔓延到周邊的土壤，被植物吸收，富集在植物、動物、人體當中。所以，埃爾文長老才會說，整個自然都病了。
再走了一段，黃煙騰騰，直上云霄。忽然一陣風吹來，賽瑞拉皺皺鼻子，奮力打了個噴嚏：
“阿嚏！這……這什么味兒！”
一股難聞的酸味，夾雜著臭雞蛋味道，熏得人眼淚直流。格雷特快手快腳，給自己、阿帕、伯納德分別丟了個氣泡術，眉頭緊皺：
這是硫化物的味道。提煉礦物中需要用到硫化物的……印象中有很多種，他說不好哪些會污染土地，但是，光硫化物本身，就已經夠受了……
他們翻山越嶺，一路奔到礦洞門口。入口狹窄昏暗，只容一兩個人背著礦石進進出出，臉色黑魆魆的礦工背著沉重的礦石，幾乎在貼地爬行。格雷特搶上前去，飛快拍出一個鑒定術——
“方鉛礦、閃鋅礦、石英石、方解石……”
這些礦石，具體成分和分子式什么的，格雷特還要努力想一想；但是，有兩樣元素，那是肯定不會錯的——
“這是鉛鋅礦啊！鉛鋅礦里面，最容易伴生、最容易造成大面積污染，損害人體健康的，是，是……”
沒錯了，就是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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