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斥責醫院?
帕德瑪扶著門框循聲望去。發聲怒斥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郎,板板正正的淡灰色衣裙,戴著副方框眼鏡。抬手指向對面,指腹和側面指節上,都有淡淡的墨水痕跡。
經常和文字打交道?
書記員,家庭教師,還是低階施法者?
帕德瑪暗自揣度著。眼鏡女郎對面,照顧產婦的那個少女整理了一下衣裙,高高昂起下巴:
“因為她疼,就要給她止痛?付錢了嗎?入院時候都說過要付錢的,你不知道?”
“那你就能看著她疼成這樣?”眼鏡女郎姑娘越發憤怒:
“明明只是舉手之勞的事——身為治療者,身為散布女王恩惠,照顧產婦的施法者,你們對同為女性的產婦,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嗎?!”
少女一張臉脹得通紅,手掌攥緊了又放開,放開了又攥緊,指尖光芒隱隱跳動。正在強忍著不要一巴掌抽過去,走廊末端,突然響起一個明亮的聲音:
“怎么回事?!”
“喬安娜!”
少女委屈的撲了過去,三言兩語,把事情一說。喬安娜邊聽邊緩步走近,聽完全篇,伸手一撈,就把軟倒在地上的產婦架了起來:
“來,先回房躺一躺,能舒服些。”她輕言慢語的說著,手上也不見如何用力,已經把產婦像洋娃娃一樣抱了起來:
“我看一看你的情況……嗯,心跳還行,血壓也不太高,胎心……”
她目光流轉,在床頭的幾個光屏上一掃而過:
“胎心也還可以。別怕,一切正常,再堅持幾個小時,很快就能生了。”
清亮的嗓音從病房里一直傳到走廊上。。走廊上安安靜靜的,只能聽見護士們輕快的腳步聲。
帕德瑪松了一口氣,扶著妹妹剛要轉身回房,就聽見病房里第二次響起了慘叫:
“啊——”
“別緊張,調整呼吸,不要消耗體力。”喬安娜的聲音適時響起:
“來,跟著我的口令呼吸——呼……吸……呼……吸……”
“你就不能給她鎮痛嗎?”
眼鏡女郎再次憤憤出聲。喬安娜并不理她,在病房里專心致志,引導著孕婦的呼吸。好半天,才起身出來,虛掩上門:
“你問我為什么不給她鎮痛?”
這位自然神教的5級牧師神色肅然。臉頰上,三道紅痕凝重而又神秘的,為她格外添了幾分威嚴。
眼鏡女郎下意識的縮了一縮,隨即上前一步,越發提高了音量:
“是啊!她都疼成這樣了,你們也不管她死活?!”
“首先,沒有人不管她死活。”喬安娜淡然道。她目光一掃,從狀況尚好、還有心情旁觀的幾個孕婦臉上掠過,向她們微微點頭致意:
“我一到場,就確認了她的情況還算良好,應該能夠自然分娩。如果情況惡化,只能剖宮產,自然也會有人送她過去。”
“可是她疼成這樣!你們——你們就是見錢眼開!”
“那又怎么樣呢?”喬安娜靜靜地回答:
“施法者們的法術永遠是有限的,所以必須用在更加重要的地方。比如探查,比如剖宮產后的治療。止疼什么的,不那么緊迫的需求,永遠只能往后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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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制地滿足病人的需求,最后,只能把施法者的力量拖垮。即便是他們自然之神教團,日常服務于貧苦百姓,也必須知道,如何節制自己的力量。
而在供給不足,需求極大的時候,這些不算緊迫的需求如何分配,遵循的,就是另外一套法則了。
——比如說金錢,比如說權勢,又比如說,某些用金錢、用權勢,都沒有辦法換來的東西。
“而且醫院已經免除很多費用了。”喬安娜明亮的眸子微微一轉,盯住眼鏡女郎:
“剛才的檢查,三個一級法術,按照標準價格就是150金幣,我們沒有收一個銅幣。如果發展到需要剖宮產,2000金幣,醫院,也是全部免除的。”
她聲音平平靜靜,并不因為理直氣壯,就提高一分音量。而隨著她的陳述,走廊上的護士、助產士和產婦家屬,也開始了竊竊私語:
“好像是哎。”
“確實已經免掉很多了,如果每一項都要收,我們家真會付得很吃力……”
“幾千金幣都免掉了,沒理由圖這幾十吧……所以,就真是按規矩辦事?”
各種各樣的異樣目光射向眼鏡女郎。女郎又羞又氣,雙頰通紅,忽地一扭頭,風一般地奔了出去。
“……我氣死了!”當天下午的例會上,她滿臉委屈,向主編和編輯、記者同僚們抱怨:
“她們一點也不關心這些產婦!我說了幾句,就叭叭叭叭叭叭,頂回來一大堆!不都是拿著女王給的錢干活嗎,憑什么還要額外收錢?我一定要揭發她們!要寫一篇大稿子!”
“這稿子怕是寫不了。”會議桌對面,一位頭發花白的老編輯推了推玳瑁眼鏡,沉聲道:
“沒有任何免費的法術,施法者沒有任何義務免費施法。這是所有人,最起碼,是所有施法者的共識。布雷德小姐,你想挑戰這個共識,恐怕不容易。”
三五個編輯、記者同時點頭。施法者,這是王國最高貴的人之一,他們組成的群體,連女王也不能無視——想要寫稿子指責他們?
都不說會有多少人覺得稿子荒謬離譜,這稿子萬一鬧大了,任何一個施法者團體,都可能找他們麻煩的!
布雷德小姐抿緊嘴唇,目光在眼鏡片后面不停閃爍。正在糾結怎么繼續說服,主編忽然咳嗽了一聲,敲敲桌子:
“未必不可行。布雷德小姐,你看到的那位產婦,是什么出身?”
“是一位皇家海軍軍官的妻子。她丈夫,正在海上執行任務。”眼鏡女郎立刻回答。主編大人低頭思忖片刻,短促地笑了一聲:
“你先去寫,寫完了給我看。對了,重點落在她丈夫在為女王戰斗,妻子在女王的醫院里,治療者眼睜睜看她受苦上。”
“主編!”
“克雷澤先生!”
“這怎么說服別人?”
“萬一被哪個神殿打上門來……”
幾個編輯和記者同時道。主編大人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你去找個畫師,把事情畫下來,畫面一定要有沖擊力。記得之前那幅《挾尸要價》嗎?就照那個方向畫!找最好的畫師!”
布雷德小姐遲疑地點了點頭。主編昂首環顧一圈:
“至于有人報復——怕什么?我們這個報社,改了多少次名字,搬了多少次家了?只要報紙賣得好,只要能吸引足夠眼球,新地址會有的,什么都會有的!”
哼,之前有大佬點名要這方面的稿子,正愁沒有沖擊力的事實!
這位布雷德小姐,真有靈性,應該好好培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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