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一片寂靜。
死一樣的寂靜。
早在金翼浮空、發出聲音的時候,幾位雄鷹之國的來客,就已經轉身下拜。聽到一半,同時僵住:
女蛇妖嬈的身姿蛇一般伏在地上,半抬起頭,脖子像是被石化了一般挺在那里。那個弧度,格雷特覺得,她隨時需要去做一次頸椎正骨;
兩名金鷹戰士單膝跪下,右手撫胸,深深低頭。左邊,年紀更輕的特拉卡身體一晃,左手飛快撐住地面;
右邊,年長的那一個,開始還算能穩得住。聽到“瘟疫之主”的時候猛一回頭,又趕緊扭回去正對金翼,脊柱發出咔吧的一聲響……
更不用說紅隼部族的大酋長眼珠子凸出,瞪得跟兩個小燈泡似的;
黑豹部族的大巫祭喉嚨里“格格”作響,卻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野牛部族的大酋長慢慢張大了嘴,嘴唇無意識地開闔著,像是一條離水的大魚。格雷特估摸著,他不是在嘟囔“雷神的幼子”,就是在嘟囔“瘟疫之主”……
七七八八的中小部族,酋長和大巫祭們,眼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好半天的寂靜之后,女祭司蒂特蘭終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解除石化狀態。她轉過身來,第一次收斂魅惑,向格雷特莊重地垂下了頭。雙手撐地,優雅俯身:
“是我冒犯了。沒想到,原來您竟是一位神子大人……”
不要這樣!
我真不是雷神的兒子!
你們到底是怎么翻譯的,從光輝教廷到雄鷹之國再到法術遠距離傳輸,三傳手四傳手,把“雷霆之主最小的弟子”翻譯成“雷神的幼子”!
這種翻譯水平,送到出版社去,要被打回來重新修改,不改完不給過審的!
“雷神的幼子……雷神的幼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靈連線里,賽瑞拉狂笑不止。
格雷特真的懷疑,如果不是通過心靈連線傳遞,她能當場笑到上氣不接下氣……也不一定,龍族的肺活量還是很大的,沒準能一口氣笑個十分鐘不帶停的。
再往后飛快一瞥,伯納德臉色僵硬,嘴角抽搐;
巴倫西莫先生一臉迷茫,整個人都散發著“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聽到了什么?”的氣息;
土著少年拉頓滿眼崇拜地盯著他,瞳孔里能飄出星星……
雖然……這個翻譯……也不能說是一點道理沒有……
格雷特想了想,大概是土著不太能夠理解什么叫“雷霆之主,傳奇法師”,直接翻譯成了雷神,然后小徒弟就成了幼子?
好吧,作為已經超脫于凡人的傳奇法師,能干掉新大陸半神……或者神明的那種,稱為雷神也不能算錯。但是,雷神的幼子,這就過分了哎!
我身上并沒有攜帶神性的!
心里瘋狂地吐槽著,格雷特也只能僵硬點頭,發出含義不明的“嗯”、“哦”聲。然后,趕緊把話題引回原位:
“那么,我們能繼續談合作方案了嗎?”
“好的,神子大人。”女祭司柔順地行禮。她端正地跪坐在地,俯首,抬頭,挺腰,坐直。整條脊柱蛇一般地波動了一輪,看上去格外賞心悅目,真是不愧“女蛇”的稱號。
格雷特卻只想捂臉:
這個話題就讓它過去吧求求你了!別再喊我神子大人了!這個稱號傳回肯特王國,是要社死的啊啊啊啊!
“等一等。”女祭司身邊,年輕的金鷹戰士特拉卡忽然出聲打斷:
“你怎么證明你確實是雷神的幼子?”
“特拉卡!這是神諭!”
女祭司驚訝地責備了一聲。特拉卡低頭致歉,語氣卻寸步不讓:
“抱歉。我自然不敢質疑神諭——只是,我們傳回去的話,是詢問‘格雷特·諾德馬克’這個人是什么身份。但是,您要怎么證明,您就是格雷特·諾德馬克?”
要證明我是我自己啊?這比證明“我媽是我媽”簡單一些,特別是在有身份證的時候……格雷特反手就要摸法師徽章,手都摸到了,當場一頓:
法師徽章有效的前提,是兩枚法師徽章對刷,可以出現徽章里錄入的信息;或者在法師塔的特定機器上刷,可以出現信息。現在單單一枚法師徽章,跟誰碰去?
“如您所說,您是遠道而來,這里認識您,知道您原本身份的,都是您的隨從。”金鷹戰士微微欠身,語氣莊重,神色誠懇:
“這次合作實在太重要,我們不得不萬分謹慎。抱歉,除了您和您的隨從的敘述之外,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證明您確實是雷神的幼子?”
我……我證明不了。我不是老師的兒子,只是他的小徒弟,我身上真的沒有神性這種東西……格雷特飛快地轉動著思緒,忽然靈光一閃,抬起手,隨意一抹:
一道雷光應手而出,化為一只巴掌大的白貓,無聲無息落在他掌心。那只貓咪粗看全身銀白,注目細看,每根毛發都是一道小小的閃電,不停地跳躍激蕩。
格雷特伸手撓撓它下巴,貓咪閉上眼睛,仰頭享受片刻,愜意地在他臂彎里打了一個滾。
偌大的神廟里鴉雀無聲。酋長和戰士們還好一點,對能量、對神秘力量更加敏感的祭司們盯著那只銀色小貓,一個個毛發倒豎,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格雷特低頭擼貓。一下,兩下,直到賽瑞拉看得有些不耐煩,一把將銀貓搶了過去,他才抬起頭,含笑問道:
“請問,這樣算是證明了么?”
“當然!”
女祭司趕緊點頭。開什么玩笑,那只貓看著嬌小輕盈,身體里面,卻蘊含著無窮無盡的暴虐毀滅力量。那些銀白色的雷霆要是在這里解放開來,神廟里有一個算一個,全得死!
能把雷霆的力量約束到這種程度,甚至可以賦予它智慧,不是雷神,還能是誰?!
她戀戀不舍地又盯了一眼那只小貓,賽瑞拉似有所覺,抬起頭來瞪了她一眼。女祭司趕緊轉移視線,不敢招惹這位把金光當零食吃的姑娘,微笑道:
“尊敬的神子大人,請原諒我們的無知……”
別啊……格雷特眼前一黑,背后,“哧哧”、“哧哧”的笑聲又是響成一片。
這波真要社死了,但愿這個段子別傳回國內去,但愿巴倫西莫先生能守口如瓶……
非常可惜,他現在沒法回頭去叮囑同伴。別說叮囑了,還沒哀怨完,女祭司又給了他重重一擊:
“冒昧請問,身為瘟疫之主,您和疫病少女有什么關系?”
“噗……”
身后,賽瑞拉壓抑不住地笑出了聲。格雷特胸口一悶,眼前金星亂冒。
瘟疫之主……瘟疫之主……瘟疫之主只是個戲稱!戲稱!別把我和疫病少女拉在一起啊!
那種身材瘦削的黑衣少女,蒼蠅是裙擺,蚊蟲是飄帶,瘴氣是妝容,土著對疾病的恐懼凝結而成的,掌握一部分瘟疫權能的,不知道是圖騰神還是別的什么半神……
別拿來和我湊cp啊!
“我和疫病少女沒有任何關系。”他沉著臉回答:
“我在肯特王國出生、長大、成為魔法師,平生第一次來到新大陸,三天之前才到達這里,從來沒踏上疫病少女統治的地區——你說我和她有什么關系?你說?!”
隨著他的質問,銀色小貓從賽瑞拉膝頭跳起,縱身一躍,趴到格雷特肩膀上。舉起爪子,向前揮了揮,“喵”地小小叫了一聲。
眼底,爪尖,電光閃爍。一股淡淡的臭味,瞬間在廳堂中飄揚起來。
“神子大人,請您千萬不要動怒!”
女祭司驚慌地再次伏拜下去。雙手前伸,額頭壓在地面上,柔聲訴說:
“我們無意冒犯……我們只想知道,您是不是掌握一部分瘟疫的權能,能否把這些力量從疫病少女奪走……”
格雷特嘆了口氣。他微微抬手,想要揉一揉額頭,最終還是放下:
“瘟疫之主是一個開玩笑的說法,是說我對瘟疫的研究,比其他人多走了一步。事實上,我研究的方向,主要是瘟疫為什么會產生,如何阻斷傳染,以及這些疾病的預防和治療。”
他想了想,又一抹空間袋,從里面取出一疊期刊。一篇篇翻開,放到漂浮碟上,向女祭司推了過去:
“主要就是這些論文。因為我做過這樣的研究,長輩開玩笑地說了一次,被人傳開,就成了這個綽號。”
女祭司抬起頭來,滿眼迷茫。至于旁邊的兩個金鷹戰士,還有更遠處的幾位大祭司,甚至下意識地往后仰了一仰,避開了漂浮碟。
一邊恐懼,一邊又躍躍欲試。格雷特已經看到好幾個人手掌放下抬起,抬起放下,想要抓來一本,或者撕開一頁的樣子:
“這是您的賞賜嗎?——把它貼在疫病少女身上,或者在她面前焚燒,就可以奪走她的權能嗎?”
格雷特飛快地召回了漂浮碟。手一揮,所有期刊塞回空間袋,絕對不放出來!
“這只是論文!論文!是我寫出來的研究結果!真要阻斷瘟疫的傳播,是靠這些東西——”
他指了指女祭司身邊的牛痘疫苗:
“要大量生產,我一個人辦不到,需要很多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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