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在做夢。
夢里,他又變成了一顆種子,墜入泥土,被大地包容。在泥土中沉睡了半個秋天又一個冬天之后,他開始發芽,開始成長。
從稚嫩的幼苗,到挺拔的幼樹。從一批幼樹當中,并不是最高,也不是最強壯的那一棵,到周圍幼樹當中僅存的那一棵……
“融入自然還挺快。”不遠處,幫忙搭手做飯的艾希·月歌抬頭看了一眼,語帶贊賞。
同樣的時間,茉莉剛剛調整好自己的狀態,開始進入冥想;
阿帕還在樹下扭來扭去,嘴巴一動一動,看著像是靜不下來,打算吃兩口樹下的草葉再說;
而格雷特……他已經進入了大樹的夢境……
真看不出,這個笨手笨腳,沒有接受過精靈正統訓練的幼崽,居然有這么好的資質啊!
格雷特仍然在大樹的夢境中沉睡。一尺尺長高,一寸寸長粗。日升月落,雨季旱季。
被陽光暴曬,被暴雨澆淋,被閃電擊中那一刻的恐懼,大火在身上燃燒時的痛苦……
烈火被暴雨澆滅,繼續成長;豹子在樹干上磨爪子,熊在樹干上摩擦胸膛,樹皮寸寸開裂,而原地不動的大樹默默承受了一切;
大樹越長越高,開花,結果,果實掉落。漸漸的,整片森林里的幼樹,都是他的子孫;
漸漸的,當他長到小山一樣粗壯,濃密的樹冠高入云霄的時候,有五彩斑斕的大鳥在樹頂筑巢。
那大鳥身上,帶著火焰一樣的熾熱,巨樹開始有點害怕,但是漸漸的,它學會了把那灼熱的力量引入身體,讓樹枝變得更加結實,讓樹干不再懼怕火焰……
大鳥筑巢,吸引伴侶,產卵,哺育幼子。雨季和旱季一次又一次輪回,而那雙大鳥終于帶著他們的孩子,展翅飛去,飛向遠方;
不知何時,格雷特的夢境已經轉到了大鳥身上。他看著腳下的樹海不斷延伸,碧浪翻卷,嗖嗖倒退;
感受著強風托起大鳥的翅膀,在羽毛的空隙之間流動,上升、下降和翻滾的氣流,如何幫助它前進;
感受著它上升,平飛,俯沖,降落,急促的拍打著羽翼,如何用翅膀、爪子和鳥喙戰斗,如何出其不意的噴出烈焰……
這雙大鳥向南,向南,不停的向南飛翔。驀然間,一陣心悸涌上,整個天地都震動了起來:
不是天地,而是森林,是自然!格雷特立刻明白過來。在大鳥的視線中,整個森林都在搖動,自然在沸騰,在憤怒,在應和著它寵兒的氣息憤怒——
下方,快要入夜的森林里,有一個精靈在狂奔不止。身上濃綠色的斗篷,讓他在光線陰暗的林地里幾乎可以完美隱身。
然而,后面的追兵,卻總是能找到他的方向。格雷特向追兵的方向看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那是一些人類,一些人類騎士。為首的一個,手持一把白光四射的長劍,在茂密叢林中快速奔跑,如履平地。
每當他失去方向,那柄長劍就會輕輕震動,為他指引追蹤的目標——
透過大鳥的眼睛,格雷特可以從白光當中,看到一絲纏繞在劍身上的鮮紅。
那個精靈,受傷了?
領頭追擊的劍士身后,還有10來個人類戰士組成陣型,追在他們后面,顯然是那個劍士的下屬。
這強大的追擊力量,讓精靈一刻也不敢停步。他不停地隱入樹干,又在遠處出現,而作為對應的手段,那個人類劍士,不停地揮劍斬破樹干……
樹木的慘叫,森林的哀鳴,讓自然的憤怒不斷累積。只可惜,前面奔逃的精靈不夠強大,無力引動這憤怒的力量,加以反擊。
西索伊恩的戰斗是從傍晚開始的。孤身對敵,他異常小心謹慎,并沒有首先攻擊對方的戰士。而是把力量集中在村外的草地上,催動草葉慢慢生長……
騾馬輕聲嘶鳴。解開轡頭,卸下駝負重物的騾馬們,本能的為精靈催生的草葉吸引,想要走過來吃上一口。
不等它們行動,草葉忽然急速生長,邊緣變成鋸齒形,閃出銳利的亮光。
騾馬身上,或者堆在地上的所有轡頭和肚帶,一條一條,被切成零碎的短皮帶,無力墜落地面。
“有本事,你們就自己背!”樹林的陰影里,西索伊恩輕聲念叨。沒有了這些固定裝置,我看你們用什么東西運送貨物!
有本事自己背呀!
背著這些沉重的東西,走出雨林,消耗的時間至少要翻上一倍!
我們慢慢玩!
從頭到尾,騎士們都在村莊里嬉笑著轟鬧著,沒有人注意到村外發生的事情。即使沒資格進入村莊的戰士,也沒有幾個靠近騾馬這一邊:
照顧牲畜,是奴隸們的事情,不是嗎?
而每一個奴隸,那些皮膚蠟黃,干瘦干瘦,眼里沒有任何神采的奴隸,只是麻木地看著。無論發生什么,他們都只是看著。
自然寵兒的手段遠遠不止于此。一陣清風吹過,細碎的草籽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苔蘚飛快生長,很快,敵人攜帶的糧食包里,水袋里,就覆滿了一大片又一大片的墨綠色……
“敵襲!”
這時村莊里已經響起一聲大吼。幾個并沒有在“玩”的騎士直沖了出來,而迎接他們的,是精靈面無表情拉開的長弓……
精靈手中的法杖,自然而然延展、彎曲,化為弓身。他反手一摸,從斗篷里摸出一根銀亮的弓弦,掛上長弓兩端。
再一翻手,一把細碎的種子夾在五指之間,其中兩枚自行生長、拉長。前端凝聚成尖銳的荊棘,而后端,則展開長長的,菲薄的,箭枝一樣的尾羽……
“嗖!”
一弦雙箭,準確的洞穿了兩個騎士的咽喉。
精靈遠遠看了一眼,毫不留戀,轉身沒入黑暗。緊接著,神出鬼沒的死神點名,就伴隨著弓弦聲響了起來。
“呃……”
“噗嚕噗嚕……”
“啊!”
“別殺我!別殺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村莊里的高階騎士們臉色都很難看。那個襲擊者不沖進村子,只是在外面點殺。短短一會兒,翠綠色的羽箭,已經奪去了七八個戰士的生命。
“他等級不高,應該只有10級。”上校側耳聽了幾次弦響,很肯定地下了結論。他拔劍而起:
“留下一半騎士收攏隊伍,維持秩序,另外一半,跟我來!”
騎士們整隊沖出。須臾,后方的村莊里,就響起了更多的慘叫聲。黑暗中的利箭,每一發換一個方向,神出鬼沒!
“該死!”
又是兩聲慘叫響起之后,上校勃然大怒。他一揮長劍,指向斥候騎士們前來的方向:
“走!我們去殺光那些土著!”
“上校……”
“走!”
黑暗中,他們的前行方向上,終于出現了精靈的身影。他手中的長弓變作短弓,不停的震顫著,射擊著。
但是,僅僅依靠射箭,畢竟擋不住高階的騎士,西索伊恩很快就受了傷,開始被人追殺……
“有人被追殺!”
格雷特猛然醒來。他懷抱著橡木杖,還沉浸在森林和自然的憤怒當中,說話的語氣也是火辣辣的:
“有精靈被追殺!”
“什么?!”
“什么!”
賽瑞拉和艾希·月歌一起回頭。格雷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下意識的拍打了一下手臂,身上的自然力量兀自環繞不去:
“是那邊!月歌姐姐,我在冥想當中看到了,是那邊!”
他舉起手臂,堅定的指向東南方向。艾希·月歌遲疑的看了他一眼,踮起腳尖,雙掌貼上面前的巨樹:
倒不是說不相信格雷特。但是,冥想者往往會在自然的記憶當中,看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景象。
而一個不熟練的冥想者,很容易把這些景象,當成剛剛發生的……
巨樹很快回應了她。守林人大師的精神力,在巨樹的幫助下,不斷延伸、延伸。100米,200米,一里,兩里,十里,五十里……
“告訴我,在那個方向,遙遠的森林里發生了什么?”
“告訴我,在那個方向,有沒有我們的同胞在戰斗,在受傷?”
“告訴我,在那個方向,有沒有森林在憤怒?”
艾希·月歌急切地詢問著。而自然也充分回應了她:
在200米內,喬木,灌木,地上的蘑菇,樹上的蘭花都在回答她的問題;
一里之外,就只有樹木能應和她的詢問;
而五十里外,只有那些最強大,最古老,已經成長為魔植的古樹,才能依靠森林的共鳴,向她傳來回應:
沒有。
沒有。
我們這里也沒有。
但是,很遠很遠的地方,風吹來了自然的氣息……森林在沸騰,自然在憤怒……
那是非常遠,非常遠的地方……我不知道是哪里,但是,那里不是我的種子,曾經吹到過的地方……
艾希·月歌默然松開手。再看向格雷特的時候,眼神已經完全變了:
即使是她,在清醒狀態下,也沒有辦法通過與自然的溝通,得到如此遠方的確切消息;
而格雷特,只是偶然倚靠著古樹進行冥想,就在冥想當中,確切地“看見了”?
“你真的看到了?”
“是啊!”格雷特用力點頭,滿臉肯定:
“一只魔獸大鳥,讓我分享了它的視野,我看得清清楚楚!”
艾希·月歌沉默片刻。然后,她轉向眾人,語氣堅定:
“我們繼續趕路!連夜趕路!在那個方向——很遠的地方,有我們的同胞在戰斗,在逃亡,在受傷!”
“拜托大家了!”
嘩啦啦啦,霍桑先生移開鍋子,鏟起泥土熄滅了篝火;
阿帕身子一抖,變回至少承載三人的巨大白鹿;
賽瑞拉躍躍欲試:
“要我嗎?格雷特,要我變成龍形,載著你飛嗎?”
格雷特左看,右看。解開背囊,默默掏出了泰普羅斯長老送的古藤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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