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遇見行軍蟻開始,艾希·月歌加快了隊伍行進的速度。
她不再東停一下,西停一下,一會兒上樹摘個果子給格雷特吃,一會兒下河摸條魚給格雷特認;
也不再催逼著格雷特現場實踐,這個蹄印屬于哪種動物,那個爪印屬于哪種魔獸,在哪里宿營,在哪里取水;
而是領著隊伍,翻山越嶺,穿樹越林,一個勁地往東趕。每天都是日出就拔營,到天色透黑才休息,逢山開路,遇水……遇水直接開飛行術。
這樣奮力趕路,七八天工夫,就趕到了精靈秘境外圍,污染區附近。望見污染區的一瞬間,她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怔怔出神。
格雷特也愣在了她身后。濕潤的山風,從腳下的山崗上一路吹過來,卷得他們身上黏湖湖的。格雷特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胳膊,縮一下脖子,盯著對面山崗:
隔著一條漆黑的深澗,對面的樹林,明顯比這里矮了一截、稀疏了一截。喬木當中,分明能看見一塊一塊的疤瘌斑禿,卻是連灌木和野草,都長得有氣無力。
格雷特下意識地展開精神力,輕輕呼喚。以他現在的精神力,隔著一條山澗覆蓋到對面,根本只是心念一動的事情。
然而,無論怎么延伸,怎么呼喚,對面的山林、樹木,都是一股死氣沉沉的樣子……
在自然牧師的感知里,這種死氣,比起沙漠,比起雪原,比起戈壁,比那些自然形成的、生靈稀少的地區,更讓他們難受。更不用說,死氣之中,還帶了一股扭曲的惡意。
“被污染過的土地就是這樣。”身邊,艾希·月歌苦笑:
“樹長得不好,草長得也不好,動物更不用說了。同樣大小的林子,連水鹿都比外面少養幾頭。不但少,而且格外兇殘……”
格雷特給自己刷了個鷹眼術,努力眺望,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個兇殘法子。沒多久,就看到對面的林子里,飛起一只全身漆黑的鳥。在空中盤旋幾圈,一頭扎了下去。
“這是烏鴉?”
格雷特茫然。那鳥體型像烏鴉,翅膀像烏鴉,腦袋也像烏鴉,唯獨一樣不像烏鴉:飛動起來的時候,揮舞的翅膀不是兩只,而是四只!
正看著,黑鳥盤旋兩圈,一頭扎了下去。再飛起來的時候,鉤爪上抓著一條蛇,兩尺多長,鱗片灰黑暗澹。皮開肉綻的七寸上方,分開兩半,赫然是一條雙頭蛇!
“是啊,被污染過的土地上,就會長出這樣的東西。”艾希·月歌輕輕嘆息:
“不但多長一對翅膀,爪子還變成了鷹一樣的鉤爪,喙里居然還長了牙。你進到秘境里面,還會看到更加奇形怪狀的東西……那里的土地,那里的土地……”
她肩頭輕輕顫動,背過身子,再也說不下去。沉寂片刻,抬頭強笑:
“不說了,我們走吧。——沿著這條線往南,一直走下去,就是豐饒森林和雨歌森林的交界。那附近有一個營地,茉莉的父親,就在那里接受治療。”
茉莉女士臉色一變。身邊,霍桑先生挪近一步,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和她并肩眺望前方的山巒:
僅僅邊緣地帶,就會長出這樣怪物的土地,究竟是怎樣的兇險?
而她的父親,是闖進了精靈秘境深處,再拼命闖出來,因此得了怪病。這樣的怪病,得有多么難纏,才能讓附近的精靈治療者都束手無策?
越靠近目的地,她心情越是忐忑。然而再怎么忐忑,在眾人的全速趕路之下,雨歌森林也是一天天近了。終于有一天,艾希·月歌帶著他們轉了個方向,一頭沒入莽莽叢林:
“這里以前是秘境外的一個重要哨所。后來,秘境出事以后,大家要進入污染地區狩獵,就會在這里聚會、準備。撤出來以后,也是在這里修整治療。”
艾希·月歌腳步輕盈地跳在樹上,從一根橫枝跳到另一根橫枝,從一條老藤跳到一條老藤。這位資深守林人,以黑豹形態移動,比人類形態還要自如一些,一邊跳躍,一邊說話:
“所以這里的自然氣息也特別濃郁。日常會有一位長老,帶著他的弟子常駐哨所,我和附近的幾位守林人,都會輪流巡視過來……
你看著好像沒人,但是這附近百里,一棵樹、一棵草,都是守衛者的耳目。哪怕是我們,到哨所附近,都要先和守衛者打過招呼。啊,來了……”
她忽然變成人形,三躥兩跳,就高高站上樹梢。須臾,又順著樹干出熘下來,胳膊上高高地架著一只渡鴉。那渡鴉全身漆黑,羽毛上帶著一片金屬光澤,左顧右盼,神氣異常。
“對,我這次帶過來的人比較多……”艾希·月歌左臂架著渡鴉,一個一個給它介紹:
“這是西索尹恩,以前來過的,你應該認識?這是格雷特·諾德馬克,有一半的我族血統,這幾位是他的朋友,賽瑞拉小姐,伯納德和阿帕……”
“這是茉莉女士,她的父親,就在營地的古樹當中沉睡……這位是她的丈夫……”
渡鴉黑玉似的眼睛滴熘熘轉動,從左看到右,從右看到左。看了一會兒,長鳴一聲,振翅而起,在她頭頂繞了三圈,隨即利箭似的向深林內扎去。艾希·月歌松了口氣:
“好了,長老知道了,允許我們進去……跟我走吧!”
格雷特跟在她后面,往森林深處走去。這片林子,確實如同艾希·月歌所說,自然之力特別濃郁。他光是走在里面,就有一種全身毛孔都張開了的感覺:
“別發呆!跟上!這里雖然只是個哨所,也有不少魔法防御的!當心一個走神,就迷路了!”
艾希·月歌回頭呼喊。格雷特回過神來,趕緊跟上。這哨所似乎對守林人有什么特殊含義,來到這里艾希·月歌也不再以黑豹形態行走,而是回復了精靈的姿態。
格雷特自然也不會例外。只不過,一回復人形,他立刻覺得辛苦到不行:
高一腳、低一腳也就算了,手腳并用往上爬也就算了。在這深山老林子里,氣喘吁吁地走,那是真累,速度是真的提不上來啊!
“月歌姐姐,我騎個馬啊!”他喊了一聲,就隨手招出魅影駒,翻身而上。長長吁了口氣,整個兒都塌了下來:
11級魔法師召喚出的魅影駒,除了不能踏空而行,已經可以做到全地形適應。什么沙地,泥濘,沼澤,水面,如履平地。區區雨林,根本不在話下。
……我之前為什么要受那么大累啊?
艾希·月歌嫌棄地回頭看他一眼,沒有做聲。真難想象,格雷特論戰士等級,好歹也有騎士水平來著。就這在林子里還能走不了路……
你其實是懶吧?
格雷特并不在意她怎么想的。騎在魅影駒上,好奇地東張西望。越過兩道緩坡,渡過一條碧綠色的河流,又走了一小段路,眼前忽然一亮:
一片寬闊的林間空地出現在眼前。十幾棵參天大樹,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枝葉盡力向上伸展,恍如一口綠色的深井。
深井中央,三四座磚石小屋零零星星地散落著,圍繞著一棵格外高大、幾十個人環抱不過來的巨樹。中間那座小屋里,炊煙鳥鳥,熱騰騰的肉香味隨風傳來。
“原來精靈也住石頭房子啊?我還以為,你們都住樹屋呢?”
格雷特小聲滴咕。艾希·月歌已經要跨入林間空地,聞聲駐足,看了他一眼:
“以前我們也住樹屋的。但這里是前線,自然的每一分力量,都要節省在戰斗和治療上……與其讓大樹扭曲生長,來給我們制造住處,不如我們自己動手蓋房子了。”
格雷特瞬間無言。艾希·月歌已經腳步輕快地奔了進去,直沖向那間飄起炊煙的小屋:
“法希姆爺爺!法希姆爺爺!我回來啦!我帶朋友來拜訪了!”
“早就聽到了。”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一位白須白發的年邁精靈緩步出來。與此同時,周圍幾間小屋陸續開門,探出七八個腦袋:
“你帶朋友們來了?”
“哪一位是塞爾溫的女兒?”
“你說的格雷特·諾德馬克是哪一位?先別說話,讓我猜猜看……”
七八條嗓子,你也問,我也問,轉瞬就是幾十句話滔滔而下。格雷特瞬間有種在急診大廳里,面對一擁而上的病人和家屬的感覺——
天曉得,自從穿越以來,他在醫療方面逐漸建立起自己的權威,這種場面已經很少見了。格雷特勒住魅影駒,悄悄往后退了一點,讓艾希·月歌先領著茉莉女士上前:
“就是她,塞爾溫的女兒。塞爾溫的怪病來得急,都沒有留下話,我們也沒有去人照顧她……長老,讓她見一見她的父親,好么?”
白須白發的法希姆長老仔細打量了茉莉一會兒,一頓拐杖,螢火蟲般的綠色光點飛起,在她身上繞了一圈。老人隨即點點頭:
“可以。跟我來。”
他拄著拐杖,緩步走向正中的古樹,在樹皮上輕輕撫摸了一下。須臾,樹皮自行張開,現出一個僅容一人出入的入口。
眾人魚貫而入,格雷特第一眼就看見,三米直徑的魔法陣中央,一枚巨大的樹心,琥珀般封住了一名精靈。他臉色平靜,皮膚卻異常晦暗,腹部更是高高鼓起。
“你父親……已經這樣沉睡了幾十年。抱歉,我們還沒找到救他的辦法。”
法希姆長老輕聲道。茉莉一眨不眨地盯著樹心當中,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好一會兒,驀然轉向格雷特:
“你有辦法么?”
“他?”不等格雷特答話,人群里,便響起了一陣輕輕的訝異聲。雖然沒有更多的質疑,格雷特也知道,他們肯定是在想:
就這半精靈幼崽,比長老還會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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