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陽神祭祀、問卜的儀式,神廟當中,顯然做得熟極而流。蒂雅一提,大祭司一答應,神廟里,所有事項很快就準備到位:
一塊半人長的青石,光滑深黑,當中開了長長的一條凹槽。凹槽下方,承托著一個老大的石盆,以格雷特的估計,裝個五六升水絕對沒有問題;
兩只彩羽的錦雞,一只鮮亮,一只黯淡。按照格雷特的了解,它們大概是雌雄一對;
一只奇異的,沒有毛的獵犬,鑒于它的皮膚和無毛貓挺像的,格雷特懷疑那狗生來就沒有毛……
以及各種各樣的其他物品。比如魚類,比如貝殼,比如種種鳥類。而最重要的物品,則是一頭純白的羊駝,被兩個衣著華貴的中年僧侶牽著,拉到太陽神的神像下方。
神殿中煙霧繚繞。兩個身穿潔白長袍,頭上扎著彩色束帶的太陽貞女翩然而出,各自捧著一盞燈火,恭恭敬敬地點燃了神像下方的青銅火盆。
她們躲開蒂雅的目光,有些畏縮地在火盆邊上低頭站立。目光凝在手里捧著的油燈,不停跳動的燭火上,從頭到尾,看也不看蒂雅一眼。
“你想好了。”大祭司站在神像面前,任憑那兩個火盆里煙霧繚繞,幾乎把他的面目都涂抹得模糊。他平視著蒂雅,聲音淡淡:
“現在請求寬恕還來得及。如果你開始指認,問卜,萬一問卜的結果不如你所說,那么,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這么厚的煙,是怎么不把他嗆到咳嗽,不把他熏到流眼淚的?格雷特給自己扔了一發氣泡術,完全靠法術頂著,從太陽貞女的背后看過去:
這老頭身上,附著的是什么法術?火盆里升起的煙霧,完全沒有避開他的頭臉,在周圍形成一個干凈的空間……
“當啷”一聲,長矛墜落地面。大祭司前方,太陽貞女蒂雅脊背挺得筆直,毫不畏懼地迎上對方的目光:
“如果我有一個字虛假,或者,如果我的虔誠,不能喚起太陽神的回應,我寧可被一百支長矛刺穿身體。”
她脫下精靈斗篷,整整齊齊疊好,雙手捧到洛西亞面前。凝視這位女精靈施法者的時候,太陽貞女微微低頭,眼底亮光輕輕閃爍——
這幾位客人,特別是這位高貴美麗的女性,實在是救了她一條命。
她捧上斗篷,退后,轉身。展開被自己撕下的裙擺,沿著破損處仔細圍了一圈。柔軟的手掌輕輕拂過,被撕裂的部分漾點金光,立刻重新連接在齊膝短裙的下擺上。
“不是修復術。”
“確實不是。那個裙擺只是暫時粘上去,并沒有完全補好。如果是修復術,現在應該一點痕跡也沒有才對。”
“不過,這也說明,她確實有施法能力——她仍然受太陽神寵愛。”
心靈連線里,格雷特、賽瑞拉和洛西亞悄然議論著,看著蒂雅緩慢而莊重地前行。她一邊走,一邊整理頭冠,理順發絲,重新束緊腰帶——
金黃色的頭冠在她棕黑色的長發上閃閃發亮,如同頂著一輪小小的太陽,又如同太陽神的光芒,直接傾瀉在她身上;
潔白樸素的長袍,用寬闊結實的淺黃色腰帶束緊,腰帶上下裝飾以赭紅色的邊緣,與袖口、袍角的赭紅色滾邊交相呼應,給長袍平添了一分華貴;
柔順的長發一直垂落到腰間,披了滿背的長發當中,編出幾根細細的辮子,薄薄的金片束住辮腳,在黑發中閃爍著細微的光亮……
整體形象,既華貴,又肅穆。如果現在有人告訴格雷特,蒂雅是這個神廟最高階的女祭司,他是一定會相信的。
“可惜她就要死了。”心靈連線里,傳來洛西亞悄悄的低語。格雷特不由得一驚:
“為什么?”
“你看給她準備的祭品。”高階的精靈施法者,在這方面比格雷特資深得多,也有經驗得多。她悄悄地指點著:
“錦雞,無毛犬,魚類,貝殼,各種鳥類和羊駝。如果是一場尋常的小型祭祀,這樣的祭品已經不錯,但是,想呼喚太陽神的注視,這點兒東西根本不夠——”
“沒有魔獸,沒有大量的、足以豐沛生命力的野獸,也沒有人祭。這樣的祭品,不行。”
“這不是故意害她么?”賽瑞拉差點兒跳了起來:
“憑什么啊?誰對誰錯,請太陽神降臨,由神判斷就可以了嘛……”
“但是神也不是隨隨便便降臨的。”心靈連線里,洛西亞輕輕嘆息:
“神,即使是神,顯示神跡也好,接受信徒的祈禱也好,哪怕是把目光投注過來也好,都是要消耗力量的。如果不足夠的力量,根本不能吸引到祂降臨。”
“可是……”賽瑞拉急道。洛西亞側轉臉龐,看著她的眼睛,輕輕搖頭:
“強大的、極端凝聚的精神力量,也可以吸引到神的關注。換句話說,如果這位太陽貞女夠強,或者她申訴冤屈的意志夠堅定,哪怕祭品不夠,她也能引發神降……但是……”
但是,引發神降的代價,很可能就是她的生命。格雷特在心里輕輕補充。而大殿中央,蒂雅已經款款走到青石前方,從僧侶手中的托盤里,拿起一把薄薄的黑曜石刀。
然后,左手抓起一只錦雞,右手干凈利落,往錦雞喉嚨里一抹。
血流如注。
格雷特心里,不知道為什么冒出一句:
“我不要半星熱血紅塵灑,都只在八尺旗槍素練懸……”
醒醒,醒醒,那是祭品的血,不是受冤枉者本人的血!這里也沒有丈二白練,掛在旗槍上面,只有上方高高懸掛的太陽神像,要是噴到神像上,這不會是瀆神吧?
血流如注,噴進青石中間的凹槽,再滴滴答答流進下方的石盆。蒂雅手上不停,一刀割喉,一刀剖開錦雞腹部,扯出心臟,往火盆里一扔。
瞬間,一陣奇形怪狀的煙霧,從火盆里升騰而起。格雷特立刻看見,所有祭司、僧侶,甚至兩個執燈太陽貞女的目光,都盯住了那個火盆。
……沒有異象。
沒有任何異象。
“太陽神好像沒有降臨……好在才是第一個祭品,后面還有很多……”
賽瑞拉在心靈連線里輕輕地說。蒂雅動作停也不停,伸出染血的右手,抓住另一只錦雞。割喉,剖腹,扔心臟。抬頭看一眼,還是沒有異象,又抓向那頭無毛狗……
“這姐姐動作好利落。——那么薄的石刀也沒有崩口子,真的厲害。”
“是啊,都不帶停的……”
賽瑞拉輕輕贊嘆。格雷特小聲應和了一聲,精神力鋪展開,仔細感知著神廟中的波動。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神廟當中,除了祭司們的精神力之外,整個波動死氣沉沉的……完全沒有他想象中的,一縷陽光照入神殿,太陽神隨之降臨的感覺……
前方,太陽貞女蒂雅繼續執行著祭祀。割喉,放血,注入石盆,心臟丟進火盆。
那火盆里燃燒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丟下去這么多顆心臟也沒有被壓滅,只是一陣接一陣的煙霧不斷騰起,把整個神廟熏得云山霧罩。
漸漸地,格雷特連大祭司的臉,都要看不清楚了。
只有蒂雅還在不停行動。一個個祭品殺死,一顆顆心臟丟下。眼看著濃厚的霧氣當中,只有那頭純白的羊駝還矗立當地,她忽然停止殺戮,仰頭唱起了歌:
“太陽,月亮;
白晝,夜晚;
天神高舉,光華權杖;
指引萬物,來會此方……”
聲音激越高亢,鏗鏘華美,響徹神廟。隨著她的歌聲,神廟中的煙霧漸漸波動起來,像一條大蟒似的,盤繞在她身上。
盤旋,盤旋,向上升起,在她和神像之間,凝聚成一座濃白色的煙柱。神廟角落,兩位太陽貞女手中的燈燭忽然光芒大放,照在煙柱上,搭起一條彩虹色的橋梁。
“太陽神啊!我們的父神,維拉科恰!太陽之子的締造者!你張開雙臂,四方之國自此興起……”
見到祈禱生效,蒂雅的歌聲更高亢了一分,唱起一首異樣清越的祈禱歌。歌聲中,她左手一搭羊駝的脖子,將這頭和她差不多高的純白吉畜,按得跪倒在地;
右手石刀一掠,直接割破羊駝的喉嚨。等羊駝熱血流盡,她左臂一個用力,將羊駝翻過身來,不急著剖腹取心,先仰起頭來,凝望神像:
這是最后的祭品了。
如果,這最后一頭祭品,仍然不能招引太陽神下降,那么,為了保護處女院的姐妹們,她能獻上的,就只有她自己的性命……
或許,在剖開羊駝心臟之前,她就應該嘗試一下,把祭品的力量加到最大?
蒂雅仰望著神像,在歌詠的間隙當中,輕輕調勻呼吸。驀然,她倒轉石刀,飛快地揮向自己展開的左腕。
熱血滴落的這一刻,格雷特心神驀然一動。
他感覺到了,感覺到了……一個非常龐大,然而非常疏離的意志,悄悄地動了一下……
只動彈了一下,像是在深眠當中被打擾了片刻,哼了一聲,就繼續沉沉睡去。接下來,任憑歌詠如何繞梁,任憑鮮血如何滴落,都再也沒有反應了。
所以……眼前這位太陽貞女,確實連接到了太陽神?只是,喊的聲音太小了,太陽神醒不過來?
不然,我戳一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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