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的小道消息沒錯。他被安排的任務,果然是邊境隔離檢疫。
格雷特帶著賽瑞拉、伯納德和阿帕,沿著尼維斯峽灣盡頭的洛希河,向王國東北一路狂奔。
洛希河盡頭是運河,運河盡頭越過船閘,就是狹長的洛希湖。湖泊盡頭,再沿著河道走一點點距離,就到了因弗尼斯伯爵領的主城堡所在地。
格雷特沒有去拜見伯爵,而是拿著地圖,向左一拐,進入一個海灣。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向下俯瞰,往里,是慢慢變細、慢慢收窄的河道;往海岸方向,是一個好大的喇叭口……
“這里好眼熟啊!和我遇上卡萊爾師兄的地方,長得好像!”
海風撲面。格雷特柔軟的發絲被吹得亂糟糟一片,他拽了拽兜帽,滿是懷念地告訴賽瑞拉:“這里就是!”
“那時候,我們被教廷的人追殺,渡過這條河以后,被堵在一片懸崖上……當時伯納德為了保護我身受重傷,我只是個一級小法師,所有的法子都用光了,差點就死了!”
“那時候他還殺了個九級騎士。”伯納德幽幽道:
“一級殺九級,也算是他這輩子的戰斗力巔峰了……這么多年過去,我估計要是真的動手,他連我都打不過!”
“正面對敵和出其不意能一樣嘛!”格雷特睜大了眼睛,奮力爭辯:
“趁著對手沒有防備,根本沒防御,出其不意用魔法轟過去,和我毫無防備,給你在林子里偷襲能一樣嘛!如果我掛滿防御,你從對面揮著大棍子沖過來,也打不動我的好吧!”
賽瑞拉笑個不停。笑了好半天,意思意思地揮揮手,安慰格雷特:
“哎呀,哎呀。反正你就是個治療師,又不用和人家正面交手。打得過就打,打不過,不是還有我嘛!”
格雷特:“……”
怎么感覺完全沒有被安慰到的樣子……
看過了整體布局,格雷特帶著賽瑞拉等人,漫步下山。來到海灣邊上的隔離營地。遠遠地,就看見一隊士兵手持長矛,警惕地列成一排。望見他們,老遠就深深鞠躬:
“法師大人!您是來巡視的么?”
格雷特小小地嘆了口氣。
面前這隊士兵,多半只穿了一身粗毛呢外衣,光著頭——或者戴著粗呢氈帽;只有隊長穿了一身皮甲。手上的長矛,桿子有點歪歪扭扭,戰斗力非常可疑……
看打扮,看裝備條件,和他剛剛到這個世界上的身份,一名最低級的城衛軍,沒有什么兩樣。
“我奉議會指派,來這里巡視隔離區的情況。”他跳下阿帕,遞上一張證明。上前搭話的隊長并沒有接,只是拄著長矛,第二次深深鞠躬:
“法師大人,您稍等,我們去喊主持的施法者過來。非常抱歉,我們不識字——”
“沒事兒,去吧。”格雷特好脾氣地揮揮手。隊長背后,一個年輕戰士撒腿就往里跑。格雷特閑著也是閑著,順口問道:
“你們是議會的軍隊?還是伯爵的?”
“我們是伯爵的士兵。尊貴的大人。奉伯爵命令,在這里擋著路,沒有得到允許的人一律不許進出——”
“哦?那這里面呢?也是伯爵建的嗎?”
“是啊!”說到這里,隊長胸脯挺了一挺,臉上放出自豪的光彩:
“是我們村子的人幫著建的呢!今年年成不好,建造這個,干活的人可以吃飽,還能拿半斤麥子回家!女人小孩們幫著送水送飯,編席子編筐子,也能管飯!”
格雷特不由得微笑。他閑閑地問下去,才知道這個區域的防疫營地,是議會和因弗尼斯伯爵的一次合作:
議會在伯爵領圈了一塊區域,作為隔離防疫營地。伯爵大量征用周邊居民,在營地搭建了一些房舍或者棚屋,用于隔離人員居住;
派遣了一批士兵,圍住幾個隔離點,特別是堵住往來道路,防止隔離人員逃散;
疏浚了港口,修整了船場,在港口額外派了一批士兵,專門有人運送食水,外來人員不許進出……
聊到這里,隔離點的主持法師,已經快步出來接人。來人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二級法師,像個會計多過像法師。當然,哪怕是再低級的魔法師,承擔會計工作,都是玩得轉的。
他已經在這里奮戰了一個多月,負責根據總體防疫要求出規劃圖、指點村民們搭建棚舍、挖掘水溝、安排種種飲食用度。一個多月下來,忙得衣服都寬了一圈。
格雷特繞著防疫點走了一圈。可以看出,這座防疫點是為貧民設計的,一座一座獨立的長屋,每座可以住20個人左右,相互隔開至少兩米;
除了聚集在一起的大批住房之外,還有幾間小房子,遠遠坐落在隔離點另一邊,看來,是為了將病人和健康人盡量分開;
廁所是專門挖出來的,周圍用水泥做了地基,以防滲漏——格雷特為自己靈機一動,想起水泥這玩意兒,暗暗點了個贊;
從港口過來,一左一右,還有兩間大屋。據主持法師介紹,這是為了讓過來的流民先行洗澡、換衣服,去掉身上的虱子和跳蚤……
格雷特一邊聽一邊笑。身后,賽瑞拉壓低聲音,悄悄對伯納德和阿帕說:
“這些都是格雷特設計的呢!是不是很棒!這些要求,全是我幫他謄寫的!”
格雷特頭也不回,背著手,悄悄給賽瑞拉豎了個大拇指。
不得不承認,隔離帶的安排,已經相當不錯了。當然,格雷特從與主持法師的交談中了解到,因弗尼斯伯爵這樣盡心盡力,也不是沒有報酬:
首先,議會的一大批戰船,以及尼德蘭人的一大批戰船,在因弗尼斯領的港口靠泊、維修。這些費用,自然能掉進伯爵的腰包;
其次,議會派人過去,雖然大多數魔法物品可以自帶,總有一些吃吃喝喝、低端物資,要在當地采購。這些需求,自然給伯爵領地添了收入;
再次,那些隔離人員吃的面包,喝的蔬菜湯,燒的柴火,難道就不用在當地采購了嘛!
最后的最后。在這里上岸,入住隔離營地的平民,農夫,工匠……議會自然會帶走一批,因弗尼斯伯爵,也可以分潤一批。
相比之下,只是劃出一片領地,提供人手幫忙干活,伯爵賺大了!賺得盆滿缽滿了!
當然,格雷特的設計圖并不完全。最起碼,他沒有考慮過安全保衛工作——或者說,這種事情,他果斷甩鍋給了議會,美其名曰,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現在看來,果然有專業人員替他補鍋了。小村東、南,西、北,四個角落,各造起了一座小樓,足以俯瞰整個村落。主持法師介紹:
“西邊這一座是我住的……東邊這一座最大,是守衛們住的,他們順便負責看守最高層的火盆,給航船引路……南邊是儲存、運輸、發放物資的地方,由伯爵派來的人住,北邊是草藥師……”
“那我們住哪兒?”
賽瑞拉在后面悄悄地問。主持法師立刻尷尬了一下:“這……我住到樓下去,把樓上讓出來……”
糟了糟了!
說是上面會派人來巡視,沒說來的人這么多啊!
一個8級法師,一個野蠻人,還有一個精靈美女!樓上只有兩間房,咳,應該夠他們住吧?
那位精靈美女會不會翻臉?
“哎,我們就不打擾了。”
格雷特笑了笑。他回頭看向賽瑞拉:
“我們住法師小屋吧。自己召喚出來的東西,住得舒服,不比住這些小房子放心?”
賽瑞拉偏頭想了想,居然也同意了。格雷特繼續向前走:
“帶我看看周圍的防御可以嗎?主要是,這個地區,必須保證里面的人,必要條件下許進不許出,一個人也不能跑掉……”
“沒問題,沒問題!”主持法師立刻帶著他往邊上走:
“村子周圍都立了柵欄,每個路口,都有衛兵守著,許進不許出。那些流民來到這里,地形不知道,周圍有什么城市不知道,人也不認識,沒吃沒喝,肯定不敢偷跑的!”
那可不一定……格雷特默默地想。尤其是一組一組,被關進房里,幾天不許出門;
尤其是有人染了瘟疫,一個接著一個病倒;
尤其是病倒的人被拖出住處,到了哪里,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待遇,不知道,活著還是死了,不知道……
這樣的情況下,在檢疫營地隔離的流民們,在焦躁、驚恐之下,再有人一個煽動,集體鬧事、沖出房屋,甚至沖出營地,概率是非常大的!
前世的方艙里,醫護人員為什么要想盡辦法安撫病人,帶著他們打太極拳,跳操,使盡渾身解數?病人鬧起來都很可怕,何況是一群健康人!
“得加點兒防護。”他輕聲道。不等主持法師詢問,他單膝跪下,按在了柵欄邊的土地上:
長高一點。如果你還有活力,如果你能聽見我的心聲——請你,長粗一點,扎深一點,長高一點。
對,長到人頭高,再高一截。然后,帶刺的藤蔓們,請你們纏繞上去,為柵欄添加一重防護,讓想要攀爬的人沒法抓手。
還有營地里面,星星點點的野草……
他閉著眼睛,從接受橡木杖后,從前輩大師那里接收的記憶中,從在艾俄蘭島的傳承之地,自橡樹們那里接收的知識當中,翻檢著當前用得上的技能:
營地里的野草們,特別是,繞著房屋生長的野草們。請你們聽我的祈禱,調整一下生長的方式,散發出清清幽幽的香氣:
讓聞到它的人,讓在房屋當中的人,心神安寧,免于恐懼和焦躁……
“哇……格雷特,你終于像個自然牧師了耶!”
搖曳草香中,賽瑞拉小聲贊嘆。
馬上就要兩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