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頃碧波上，五彩斑斕的大鳥展開雙翅，盤旋哀鳴，不停罵人。尼維斯城里，光輝教廷安設的探子仰起頭，目瞪口呆地看著云端，把一句粗口咽回肚里。龍、龍啊！兩條巨龍！展開雙翼，從尹戈爾峰側面飛出，繞著山峰飛一個圈子，又一頭扎回山腹當中。一條全身潔白的巨龍，和一條黃燦燦的金屬色巨龍，忽而首尾相銜，忽而追到并肩飛行。而且，居然沒有打起來……沒打起來！這太反常了！不是說龍族都是狂暴、兇勐、吝嗇的巨獸嗎？不是說龍族對自己的領地萬分看重，不被允許的人進入，立刻就會被視為敵人，加以驅逐么？不是說不同種族的巨龍沒法住在一起，否則立刻就能打起來，哪怕同一種族的巨龍，也很有可能打起來嗎？為什么它們會住到尼維斯來？住到尹戈爾峰來？為什么，它們自己互相沒有打起來，和尼維斯的魔法師們，也沒有打起來？難道，這些巨龍和魔法議會……結盟了？探子打了個哆嗦，默默退入人群。街道上，正有負責市政管理的小吏敲鑼打鼓，沿街宣傳：“大家不要驚慌，不要驚慌！”“這兩條巨龍，是過來配合我們的魔法師研究，不會騷擾普通居民！”“大家該干什么干什么，只要不近距離圍觀，不靠近他們的龍巢——當然你們也靠近不了——不會引發他們的攻擊！”看來真的是雙方說好的。探子胸口悶悶的，爬上停在一邊的馬車，抖了抖韁繩。一聲輕喝，載客馬車“噠噠”地跑了起來：這個信息，得趕緊傳出去啊！讓光輝圣城那邊知道，魔法師們有龍了！疑似和龍族結盟！想要打過來的，想要開啟大戰的，趕緊換個方向吧，那可是龍族啊！……哦，現在已經沒有光輝圣城了……光輝圣城確實沒有了。教宗，圣騎士，苦修士，大裁判長，從光輝圣城逃出來的傳奇們和從四面八方趕來的傳奇們，反復試探、反復研究，終于確認了一件事：光輝圣城，已經變成了一座受詛咒的城市。或者說，在召喚神恩，與圣城下鎮壓的魔鬼同歸于盡后，這所城市，已經不適合凡人居住。神恩太盛，是為天上之城，降落地面。除了少數光輝之主特別卷顧的神恩者之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得長久居住，甚至，不得踏足圣城周邊。神的輝光，豈容凡人隨意窺視？……隨便怎么說。總之，光輝圣城的百萬居民，除了已經回歸天國的那些，其余的，從最高貴的教宗到最底層的貧民，都得換個地方住了。于貧民，這是一場艱難的跋涉。舍下房宅，舍下家業，甚至舍下重病、重傷、奄奄一息的家人，在圣職者的指引下，忍饑挨餓，頂風冒雨，步步向前。去哪里？不知道。要走多久？不知道。到達目的地以后，何以為生？也不知道。引領他們的神職人員，只會翻來覆去地背誦經文：“主的使徒用手杖擊打磐石，磐石中就流出水來，使百姓可以喝。”“野地面上，有如同白霜的小圓物，顏色是白的，滋味如摻蜜的薄餅。主的使徒對百姓說，這就是主給你們的食物。”“日間，主在云柱中領他們的路。夜間，在火柱中光照他們，使他們日夜都可以行走……”好吧，不管怎么樣，跟著神職人員走的時候，他們有食物吃，有清水喝。病了痛了，有人治療。不管被治療完以后，過幾天會不會更加厲害地復發，總之當時是有人治過了……而神職人員，特別是高階神職人員，教宗以及諸位傳奇，他們事實上承擔著更大的壓力。一座百萬規模的城市——好吧，迄今為止，已經死掉20萬人了——要搬遷，每天一睜眼，要吃要喝，走幾步，要拉要撒。往哪里去？多大的土地才能容納得下他們？還得是整片的土地，整片的閑置土地，不能是已經被人占了的土地。光輝圣城周圍，全都是高階圣職者和高階貴族們的領地，密密麻麻占滿了的，上哪兒摳出一片土地來？還要沒有佃戶耕種的，能夠給新人的土地……教宗愁啊，愁啊，簡直愁白了頭。這種憂愁，還沒人分擔！緊急回援的諸位傳奇，比如無垢行者西吉弗雷，比如慈悲之手瑪麗埃塔嬤嬤，都是性情高潔，生活清廉簡樸。他們手下的苦修士，治療者，修女，只需要那么一小片地方，日吃一升糧，夜眠七尺地。要他們去斡旋，去施壓，甚至去敲詐，從附近的圣職者和貴族那里摳出土地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人家也根本沒有需求！教宗只能帶著自己的嫡系人手努力干活。許諾，溝通，斡旋，費了不知多少工夫，終于在附近的圣布拉諾湖邊，勉強找了一塊平地，把貧民們安置下來——代價是，來茵王國七大選侯中的馬爾丁大主教，被默認為下一任教宗。馬爾丁大主教位尊望重。這個位置的傳承，來源于當年神圣大帝國的大宰相。他也是教宗在圣山以北的代理人，是教宗之外，唯一能稱“圣座”的神職人員。唯一的弱點就是，馬爾丁大主教區，占據的地盤繁華富庶，卻不算廣大，人口也不算太多。因為這個弱點，教宗才能對馬爾丁大主教進行制衡，把他牢牢地壓在自己的主教區，不能對光輝圣城本部伸手。但是這一次，教宗只能做出讓步，來讓光輝圣城緩一口氣。除了平民需要安置，還有大量神職人員需要安置，還有大量的教堂需要重建——雖然教典里說過，安置圣柜只需要用羊毛和細麻的線織造帳幕，再劃一個院子容納帳幕和簾帷，但是，習慣了巍峨的大教堂，完全回不去土壇、帳篷和簾帷的世界了！教徒的信仰會動搖的！神職人員的信心和榮耀，也會動搖的！信仰之力，也會無處積蓄，無處安放……總之，至高無上的光輝教廷，必須要有至高無上的教堂來匹配！要有教堂，要有房屋，要有城市，就需要大量大量的資源。哪怕向別的教區低頭，這口氣，也得緩一緩。至于這口氣緩過來以后，光輝教廷的中樞大權，是永久旁落，還是能再次奪回，那就不好說了。教宗本來的想法，是找個軟柿子捏一把，順便整合光輝教廷的力量，順便順便排除異己。這當中，肯特王國，或者說尼維斯的魔法議會，就是備選的軟柿子之一。至于這柿子到底軟不軟，能不能捏，要不要挑個別的柿子，還有待于進一步探查信息，以及傳奇們的決定。而現在，就在軟柿子快要選出來的時候，從尼維斯那里，來了一份加急情報：“龍？”“龍族？”“兩條巨龍？”“公然在尼維斯出現，沒有對市民發起攻擊，盤旋之后，進入了尹戈爾峰的山腹？”“而且，還是兩條不同種族的巨龍……”教廷的傳奇們傳看著最新的消息。白龍和青銅龍，或者黃銅龍？不算是死對頭，見面就往死力打的那種，但是，也絕不會親密到可以隨便一起飛行。而且，他們能進入尹戈爾峰的山腹，只能說，應該已經和魔法師們達成了某種協定。“是什么層次的巨龍？”已經接掌了圣騎士團的蒼白之劍埃比·盧西奧沉聲問道。多年征戰，又多年在外面游歷，他對龍族還是比較了解的：“成年龍？壯年龍？或者……傳奇巨龍？”“不知道……傳過來消息的探子級別比較低，只是在街道上看見的，他不具備判斷龍族年齡和能力的本領……”大裁判長手里捻著消息紙條，微微皺眉：“或者，我們需要動用更高級別的探子，去了解一下詳細情況？”“不用更高級別。個頭他會測量吧？身長，尾長，大概估計一下，就能知道是哪個層次的巨龍。”埃比·盧西奧想也不想：“遠距離測量巨獸的大小，我記得圣騎士團教過……探子不懂？不懂就傳信過去，讓他學一下，然后再把消息傳過來。”如果只是成年龍，那有理由懷疑，只是某一條龍的個人，不，個龍行為。受雇也好，報恩也好，和某個人類私下結盟也好，甚至來拜訪也好，理由千奇百怪。前些年，那個名為瘟疫之主的瀆神者，他的身邊，不是也有一條年輕銀龍陪伴么？再往前，不是有一條金龍拜訪了肯特王國的王都，然后陪著那個名號為雷霆之主的瀆神者，遠去尼維斯么？“所以，如果是傳奇巨龍，我們就能判斷，應該是龍族和魔法議會結盟了？”教宗捋了捋胡子，眉心仍然沒有展開。“不……應該說，如果是成年龍，或者壯年龍，我們就算打過去，應該也能收住手……只要能收住手，龍族應該就沒理由大舉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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