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面站著的,是一個久違的家伙。
之前負責收債的田鼠太郎,正站在那里,朝著千臨涯揮著手。
“千老師!我能進去嗎?”
千臨涯沖那邊喊:“你來做什么?”
“上頭派我來的!”
千臨涯忽然想起來,這個田鼠太郎,好像是醍醐家旗下某家公司的人?
他沖著窗外喊:“那你來吧!”
起居室內,小林老師的臉白了:“極道?”
光看田鼠太郎的長相,就很容易把他跟極道聯系在一起。而小林老師也確實沒有認錯,田鼠太郎以前確實是極道。
千臨涯把門打開了一半,他沒有完全信任這家伙。隔著門縫,田鼠太郎在外面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手舞足蹈地說:
“千老師,我們赤井保全的,已經全部到位了,一共12個弟兄,三班倒,我負責給您買菜。”
千臨涯一時沒跟上他的思路:“誰讓你來的?”
田鼠太郎小聲說:“醍醐家啊!千老師,他們那邊什么都沒跟您說嗎?”
千臨涯心中不僅涌動些許異樣情緒,琉璃子什么都幫他考慮到了。
“我能進去說嗎?有些話在這里說不方便。”
“進來。”
千臨涯引他進來,再關上門。走到起居室,卻發現小林老師手里舉著他點茶用的茶杓,臉上掛著眼淚,正一副英勇就義的風范對著田鼠太郎。
“千同學!你被極道威脅了,怎么不早點告訴老師?老師一定會、會、會……嗚嗚好可怕……”
千臨涯哭笑不得:“你在做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樣,把茶杓放下,那個值22萬円,弄壞了要賠的!”
“啪嗒”,茶杓滾落在地上。
千臨涯趕緊撿起來,檢查了一遍沒有摔壞后,才安心揣到懷里。
田鼠太郎在后面懵懵懂懂地問:“哪兒有極道?”
坐下來談了一陣,千臨涯才弄清楚事情的經過。
田鼠太郎早已被醍醐家旗下的企業收編,現在號稱“赤井保全會社”,公司12個人全是當時的馬仔,現在正三班倒制,全天候蹲守在無待庵周圍。
除了他們這一班,聽說還有一隊更為專業的安保公司人員,以暗哨的形式守護著無待庵,連田鼠太郎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而且據田鼠太郎觀察,不止他們一方勢力在暗中盯著千臨涯,還有其他至少3方勢力,在監視著無待庵。
但因為對方也不好惹,而且暫時沒有透露敵意,所以他們也不好管。
出乎意料的是,昨夜之后,想象中的報復并沒有襲來。
連上門檢查、拘留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都沒人對他使出來。
相反,他好像因為身處多方交織的勢力中心,因為各方都在投鼠忌器,所以他能得以安然無恙。
在千臨涯所不知道的更遙遠的地方,各方勢力此時到了刺刀見紅的時候。
有些勢力進場了,正在好斗地尋找對手;有些勢力離場了,留下了一大片空白地帶。
一些消息靈通的人士,已經在暗中運作,操縱股票、選票、鈔票等一切可以操縱的東西,借機牟利。
還有一些一直駐守在場邊的角色,此時都瞪大了眼睛緊盯局勢,唯恐錯漏掉一個可能影響全盤的細節。
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即使是身在局中的人也理不清楚,更別說他們這些身處末梢的人。
千臨涯就如同坐在龍卷風眼里飲茶,周圍發生的狂風暴雨都是從他而起,但他現在坐在中心位置卻坦然得很,反而沒有多少人有余力過來動他。
他現在的心態很平和。
雖然現在局勢多多少少脫離了掌控,但他認為,只要按照自己的計劃走完,他未必不能絕處逢生。
就看接下來自己埋伏的后手炸不炸得響了。
講完現在情況的田鼠太郎繼續說:“那么千老師,上頭給我下達的指令是,您一步不能走出家門,所以近期買菜和日常生活用品跑腿的活兒,盡管交給我就是了,有什么需求盡管跟我說。”
“行。”千臨涯點了點頭,然后將目光移向旁邊戰戰兢兢的小林老師,“您知道我為什么不能去上學了吧?”
小林老師茫然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她雖然明白,但是沒有完全明白。
自己這個學生究竟做了什么事,才會被像國寶一樣保護起來?
田鼠太郎也湊了過來:“千老師,其實我也不太能理解,您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出這么大動靜?我活到這個歲數,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場面。”
小林老師也稍微欠身,湊上來聽。
“少知道一點對你更好。”千臨涯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了,今天明天家里就要沒有菜了,食譜給你,你幫我去買。”
千臨涯已經開始毫不客氣地使喚他了。
“好嘞。”
“另外,你幫我買一臺體重秤,電子的那種,不用太貴。選性價比高一點的。”
“嗯。”田鼠太郎沒有問為什么。
在紙上記錄著千臨涯的要求,田鼠太郎的電話突然響了。
他接起電話,聽到里面的聲音后,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他們說,有個叫小堀遠山的,馬上就要到您家門口了。”
“他?”千臨涯瞇起眼。
田鼠太郎掛斷電話:“這家伙是一個人前來的,因為沒有理由,也不好上去阻攔。”
“沒事,讓他來吧。”千臨涯點頭,“那么,小林老師,差不多該……”
“我,我還有話沒說完!”小林老師努力鼓起勇氣對他說。
“可是現在這個局面……”
如果小堀遠山是因為褫奪他茶人資格的事情而來,到時候,局面會弄得非常尷尬。
他并沒有讓班主任過多介入自己生活的喜好。
“我,我還有想法,沒能好好傳達到,”小林老師堅定地說,“我說完就走。”
“篤篤篤。”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現在就算走也來不及了。
“我回避一下。”小林老師抿著嘴站起身,千臨涯還沒來得及阻攔,她就一把拉開了千臨涯房間的門。
千臨涯捂住了臉。
他不想再管這茬,把田鼠太郎推到衛生間后,自己去玄關給小堀遠山開了門。
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小堀遠山,今天依然穿著風度翩翩的家元和服,看上去趾高氣揚的。
千臨涯面色深沉地看著他,也不說話,只是等他開口。
“怎么,照幽齋,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不速之客,不知是豺狼還是虎豹,我怎么敢隨意請進家?”
小堀遠山聽到這樣無理的對話,并沒有發脾氣,而是語氣柔和地背著手說:“這次,不是來為難你的。”
千臨涯現在多少能分辨他人語言的真偽,聽出他沒有說假話的意思,于是側身讓開了進門的路。
小堀遠山背著手,踱著步,趾高氣揚地走進起居室,此時宮城美咲和夢葉也回避進了妹妹的房間。他大大咧咧坐在無人的空桌上,帶著笑意看著千臨涯。
千臨涯也在他面前坐下了。
說來,這一個月發生的一切,源頭還是這個小堀。
如果不是他突然襲擊,要來給自家茶室提升評級,也就不至于發生之后的那些事。
當然,這件事或多或少有醍醐家的指示,但他能如此積極的去做這事,看來他對宗千家也不是全無惡意。
“你終于要來給我家下達最后通牒了嗎?”千臨涯問道。
本來按照之前的安排,他將在茶會后參加晉級宗匠的考試。
但現在這個情形,這計劃算是泡湯了。
他面對首相和大臣可以怡然不懼,但面對比他高一級別的小堀遠山,他就沒有辦法了。
小堀遠山嘴角扯出一個笑容。
“我是來稱贊你的。”小堀遠山說,“照幽齋,你真正做到了一個茶人應當做到的。”
“嗯?”
千臨涯始料未及。
“照幽齋,你不愧是我欣賞的男人,你是一個真正的茶人,”小堀遠山繼續說,“拙者的遠祖遠州公,十歲就給太閣獻茶,十四歲師從織部,二十多歲就成為地方統領,隨后侍奉德川家;流派始祖織部大人,也是因為身懷茶道絕藝,才能以武家而成為大名,最后流芳百世。”
“照幽齋,茶人在茶席上,翻手抬手之間,則天下傾覆。這種境界,你才18歲,就已經達到了,真是令我羨慕啊!”
看著小堀遠山臉上的表情,千臨涯更加確定了,這家伙,果然是個大齡中二病。
而小堀遠山的瘋狂還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你的事我已經聽說了,首相也好,大臣也好,豪族也好,世家也好,都被你輕松地玩弄于股掌之間,只輕飄飄幾句話,就引得新舊勢力拼殺至死……你的實力,真是深不可測啊!”
“沒你說的這么夸張……”千臨涯擦了把汗,“還有,小聲一點……”
小堀遠山終于收斂了,端坐下來,說:“總而言之,照幽齋,謝謝你,你為我們的年輕茶人做出了一個很好的表率,我會號召我的弟子都以你為榜樣。”
千臨涯瞇著眼,想象了一下,伸手想攔住他的想法:“你還嫌日本不夠亂嗎?”
“大亂即大治!”小堀遠山手一揮,“這些年來,這幫家伙已經學會相互勾結,表面上是和氣了,可是你看看,這些年,悶出多少雷來?!不讓他們出出血,這個國家還不知道會被他們攪成什么樣子!”
千臨涯又擦了把汗:“你小點聲……對了,不管怎樣,你敢于在這種情形下,頂著壓力跟我接觸,也算是很值得欽佩了。”
小堀遠山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我有什么好怕的?對了,我來是有正事要跟你說。”
“你的茶室,星級照升不誤,但因為現在形勢出于特殊狀態,對你的一切限制,一并取消,”小堀遠山說,“也就是說,你想什么時候去接待客人,就什么時候接待客人,你想怎么接待客人,就怎么接待客人,哪怕你不收錢,也沒有絲毫問題。”
千臨涯看著他的眼神稍微變化了一下。
“小堀先生,對不起,我之前對你的看法有些偏差,現在,我對你改觀了。”
“沒什么,茶人又怎么會在乎這些,八風不動,才是茶人本色,不是嗎?”小堀遠山沖他眨了眨眼,“還有,叫我忘筌齋。”
他正準備繼續和千臨涯惺惺相惜一番,忽然千臨涯背后的門口冒出一個人,把他嚇了一跳。
“千老師,”田鼠太郎站在那里,沖這邊擠眉弄眼,“外面來了個人,來頭太大,我們……攔不住……”
千臨涯嘆了口氣。
他好像已經開始習慣了。
站起身,他走到玄關處,門口剛響起敲門聲,他就拉開了門。
門外的人顯然被這么迅速的反應給嚇了一跳。
那人帶著墨鏡和口罩,在這大夏天,還戴著頂厚實的棒球帽,身上穿著黑色風衣,把體型完全裹住。
看到千臨涯后,他稍微猶豫了一陣,隨后,就輕輕鞠了一躬。
千臨涯看他手一直放在懷里,稍微后退兩步,繃緊身體,生硬地問道:“你是什么人?”
面前的人左右張望了一眼,隨后,用手摘下了口罩,露出了臉。
千臨涯瞪大了眼睛。
他又后退兩步,微微側頭,故意大聲說:“小泉先生,是哪陣風把你吹到這里來了?”
然后他就聽到了起居室里手忙腳亂的聲音。
“小泉先生”慌亂地走進門,把門給關上了,連忙道:“小聲!小聲!千老師,我能進去嗎?”
“進、進吧……”
千臨涯是真的開始覺得心累了。
帶著客人走進起居室,起居室里還是沒人,看來小堀雖然嘴上說的厲害,但讓他真正兒八經面對這些大臣,無異于讓耗子去見貓。
就是現在自家藏的人夠兩桌麻將了。
走到起居室后,拉上窗簾,那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的人才把裝備都脫下來,露出了真容。
小泉進太郎。
“環境大臣,怎么今天有空拜訪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千臨涯不咸不淡地說。
“前、前日,多有失禮了,”小泉頭上全是汗,也不知是悶出來的,還是他心里緊張,“父親讓我過、過來,給你道歉……”
看到千臨涯沒反應,他二話不說,從懷里掏出一張卡,放在了桌上,朝千臨涯推去。
“請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