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分,學校背后池塘風荷微搖,被暴曬的地面升騰起熱氣,開始從教學樓開著的窗戶侵入室內。
一些學生已經偷偷解開了校服上的第一顆紐扣,在教室閑聊的女生拿起薄書當扇子。
走廊上行人稀少,正是適合做事的時候。
“走。”
千臨涯拽著三井拓也的脖子后衣領,拖行到旁邊的廁所里。
脖子被勒得通紅,同時發不出聲音,他整個人呈躺著的“7”字形,膝蓋彎曲,腳后跟在地板上發出徒然的摩擦聲,卻不能阻止自己被拖進一旁的廁所里。
此時此刻,三井拓也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
他怎么敢?
身為銀行家的兒子,三井一直擁有飽滿的自信。
因為父親是年輕且前途無量的銀行家,從小時開始,三井就嘗到了立于人上的滋味。
那些身穿工裝的企業家,那些穿著西裝的叔叔伯伯,在外面或許前呼后擁,但在年幼的三井面前,都會露出諂媚的笑臉。
他見過那些寒酸的小廠老板在自家門口長跪,也有陌生的伯伯給他買很貴的禮品。沒有人向他解釋過,為什么什么也沒做的他,會得到如此多的善意。
但是憑借著他自己的成長,他逐漸意識到了“三井”這個姓氏的分量。
以及他身位三井家的兒子,有多么驕傲。
“放……手!”
三井拓也用盡全力,終于掙脫了那只魔掌,等他整理好自己被扯皺的衣領,看到千臨涯好整以暇地靠在洗手臺上,才意識到并不是自己掙脫的,而是對方放開了他。
洗手間的洗臉臺旁靠窗的位置,兩名女生相互依偎在一起,看著千臨涯和三井拓也兩人,臉上露出驚恐的神色。
“是中川同學和三浦同學嗎?”千臨涯臉上露出和善的微笑沖那兩名女生問道。
被點到名的中川和三浦輕輕點頭,身體依然不肯放松。
“不好意思,讓你們看到這么失態的一面,”千臨涯依然和善地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和這位三井同學不對付,有私事需要解決一下,想要借用一下洗手間,請問你們……”
“能不能站在洗手間門口,幫我放一下風?”
“嗯?”
兩名女生做夢都不會料到會是這種邀請。
雖然她們對眼前這位千臨涯不熟,甚至在之前沒有打過招呼,但她們兩人都認識這位校園里的話題人物。
在這種異常的情形下相遇,讓兩人此事心臟“砰砰”強烈跳動。
盡管眼前的人剛剛在她們面前使用暴力,可在她們眼中,少年身上有種奇妙的溫和氣質,即使是使用暴力中的他,也是優雅的樣子。
更何況此時對她們禮貌請求的樣子,那模樣沒人能拒絕。
“放風……請問要做什么?”中川同學大著膽子問。
“如果有人要進來,就幫我勸她們離開,到樓下的洗手間去。”千臨涯說,“能做到嗎?如果怕的話,也可以直接走掉,忘掉這件事就好。”
“我、我會幫你。”兩名少女點著頭,繞開氣急敗壞的三井拓也,到洗手間門口去了。
三井正對著千臨涯,腳步挪動,后撤步移動,朝著出口的方向。卻被千臨涯一步上前,扯住了領口。
“過來。”
“嘭!”洗手間的隔間門合攏,發出巨響,在那之前,兩人就已經進到了隔間里。
“你到底要做什么!?”三井使勁掰千臨涯的手,卻發現根本掰不動。
千臨涯沒有回答,直接一拳頭,打中了他的肚子。
三井拓也如同被球速160的棒球擊中,兩顆眼珠子快瞪了出來,喉嚨深處發出“嗬嗬”的聲音,雙手捂著肚子,兩腿慢慢軟倒,跪了下來。
他雙手撐在狹窄隔間內的地上,臉正對幽深的蹲坑,蹲坑洞里風平浪靜的圓圓水面,倒映著他蒼白的臉。
雙手沾到了不知道什么液體,可他來不及惡心,就被千臨涯揪了起來。
“有件事我非常的不理解,所以特地來問一問你,”千臨涯對著三井說道,“到底是誰給你的勇氣,過來挑釁我,是你的爸爸嗎?”
此時他身上溫潤的氣質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戰栗的威嚴感。
三井拓也說不出話,千臨涯繼續說:“三井康夫,三井興業銀行練馬分行的現任行長。這么一家規模不大的銀行,就給了你勇氣?你就敢來挑釁我?”
三井拓也臉色慘白地看著他,剛才肚子的劇痛慢慢消弭后,取而代之涌上來的是無盡的憤怒。
說他完全不認識千臨涯是假的,互聯網時代,被頂在推特趨勢上那么多天,想裝看不到都難。
可是在家庭時不時會展開的座談寒暄閑聊中,他有時會聽到一些叔叔伯伯的議論,對千臨涯也有些議論,也有人說他只是一個運氣好的小丑罷了,這種說辭在那個社交場合還得到了不少贊同。
他對于千臨涯的認識也就止步于此了。
可是千臨涯接下來說的話讓他臉色微變:“難道你不知道,我讓菅原在我面前下跪的事?你家到底什么背景,才會讓你覺得挑釁我之后,還能在我面前全身而退的?”
三井拓也微微張開嘴,結結巴巴地說:“那不是謠傳嗎?……”
“哦?你是這樣認為的嗎?”千臨涯揚起眉毛,恍然大悟道,“難怪你這么囂張,我明白了。”
他松開握住三井衣領的手,這本是個反擊的好機會,但三井不知道為什么雙手抖個不停,完全沒有翻涌起和眼前的人正面沖突的勇氣。
“其實我讓菅原土下座,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震驚的事情,如果你想做,你也可以做到,真正令人震驚的,是菅原真的聽我的,在我面前土下座了。”千臨涯微笑著說,“而相比起來,我好端端地站在這里,我認為應該能說明些什么。”
三井拓也在緊張狀態下,感覺腦子有些不好使了,思考了對手的話半天,才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些什么。
可是由于對方說的話太過于不可思議,他到現在還沒有產生相信的實質感覺。
“所以,你到底憑什么跑過來挑釁我,我很好奇。”
三井拓也咽了一口唾沫。
“我從你的眼神里看到了不信任,”千臨涯玩味地看著他的眼睛說,進一步對他施加心理壓力,“剛好,我手機里有段很有意思的視頻,剛好能夠證明我說的話,你要不要看看?”
三井的眼神掙扎起來。
雖然他不知道對方打的什么主意,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對他這一邊來說。
“既然一副想看的樣子,那就給你看看吧?”千臨涯掏出了手機,點開了手機的隱藏相冊,點開一段視頻。
這段視頻很短,只有區區幾秒鐘,但非常清晰,畫面中的人物的面部,以及相互的關系,都一目了然。
“對不起。”
視頻中,菅原向千臨涯狠狠低下頭,露出后腦勺。
畫面到此為止。
“看明白了嗎?”千臨涯笑著說,“要不要再看一遍?”
還沒等對方回答,他就又放了一遍剛才的視頻,然后才慢慢悠悠的把手機收起來。
他把手放在了三井的肩膀上。
“看明白了嗎?”
菅原的苦瓜臉,大家都很熟悉,三井也不例外。
千臨涯繼續說:“恭喜你,這件事,在全國范圍內,也只有不到10個人知情,畢竟這樣的事情,是吧,必須封鎖消息,否則會損害國家利益。”
“大家都不可能泄露這件事,可是今天呢,你知道了,我剛好認識菅原先生的秘書,過會兒我就給他掛個電話,就說三井興業銀行練馬分行家的少爺,非要玩我的手機,結果不小心被他看到了某個不該看的視頻,如果這件事被哪個嘴大的說出去,傳出了不好的風聲,建議菅原先生有的放矢。”
三井的牙齒打起了磕巴。
剛才的畫面已經深深印在了腦海中,想忘都忘不掉了。
“不、不、不是我!是你非要給我看的!”三井拓也快哭出來了。
“誰管你怎么看到的,反正你就是知道了,會發生什么后果我也不清楚,誰讓你要看來著。”
三井拓也哭著從隔間門板滑落,真的哭了出來。
這個人是魔鬼!
千臨涯略微有些鄙夷地看著他通紅的臉,搖了搖頭。
這點壓力就受不了了。就只看看視頻而已,老子可是一手策劃了這件事呢。
“當然,我不打那個電話也是可以的,”千臨涯說,“畢竟我如果打了那個電話,高層對你家銀行的印象會變成什么樣,我還不知道,那么年輕有為的一個行長,如果出了事,肯定是很令人惋惜的。”
三井拓也拽住了千臨涯的褲腳:“求求你不要打,我錯了……”
他輕輕把手機放進了褲兜。
畢竟是小孩子,只是稍微嚇唬一下,就承受不住了。
“起來吧,”千臨涯居高臨下道,“我可以不打那個電話,但是有一件事你要告訴我。”
“你為什么要讓清水剎那當你家的茶頭?”
聽到這個問題,三井拓也稍微愣了愣。
剛才那么嚴肅的事情,突然變成了一件他覺得不要緊的事情,所以他愣住了。
“因為……因為我想讓她當茶頭……”
千臨涯眼神一寒,三井拓也脖子一縮。
這個回答顯然讓魔鬼不滿意。
他想問的是更深層次的原因。
支支吾吾的,在千臨涯的反復拷問下,三井拓也終于把實情說了出來。
清水流是一個枝繁葉茂的茶道家族性流派,或者說,過于枝葉過于繁茂了。
相比較下來,主干就顯得非常單薄。
清水流主干是宗家,另外還有無數支分家,這些分家都繼承了清水流的招牌,將清水流的茶道代代流傳下去。
目前為止,清水家比較強的分支,一共有十三支,其中強的3支,稍弱一點的5支,比較平庸的5支。
而在比較強的那3支中,還有一家最為知名的茶道分支,其首腦名為——清水道寂。
此人40來歲,茶道水平高超,已經晉級為宗匠,是大宗匠千玄房之后,出類拔萃的下一代茶道領袖之一。
而他侍奉的主家,便是赫赫有名的,掌握著國家財脈的巨大財閥——三井家了。
并且,是三井宗家。
三井拓也雖然姓三井,但他的家族實際上只是一個分家,雖然利用家名,能年紀輕輕就獲得三井興業銀行練馬分行的行長地位,但這種地方性銀行,本身也不是舉足輕重,相對于壟斷一方的三井家來說,只不過是不入流的小角色罷了。
三井拓也了解到清水剎那的契機,就在于三井家內部的一次茶會上。
那一次是規模隆重的茶會,三井宗家邀請諸多分家參加茶會,擔任茶頭的清水道寂手法嫻熟,讓賓主盡歡,而同時也在茶會上一展身手的清水剎那,雖然手法稍顯稚嫩,但也不輸于人。
就是那次茶會,讓三井拓也看上了清水剎那。
當時的三井家內部聚會上,分家的年輕公子哥們都對這個同樣年輕的女性茶人很有好感,隱隱間,他們把爭奪清水剎那當成了一種有趣的比賽。
清水道寂是清水流分家的首腦,如果能聘請到清水家家元來擔任自家的茶頭,那豈不是比三井家主家還有面子?
自視甚高的三井拓也,當然不會認為自家沒有資格擁有清水家家元。
聽完三井拓也的陳述,千臨涯呵呵一樂。
這種幼稚少年才會有的無腦想法,本來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反倒被心胸狹窄的三井弄復雜了。
三井家主家聘請了清水流分家的首腦,是看中他的茶道水平。
你一個小小分家,憑什么想要壓主家一頭,聘請清水家的家元?
這種事情,也難怪清水剎那無論如何不答應,如果答應了,那豈不是要被架在火上烤?
而一個小小分家,產生這種想法,又會給三井主家造成什么印象,用腳指頭也想得到。
把這番話對三井拓也講完后,那家伙徹底傻了。
又給他施加了各種指示和心理暗示后,這家伙已經徹底沒有了精神氣,對千臨涯完全臣服,再也沒有心思做各種手段了。
為了避免讓他影響女生們上廁所,千臨涯把三井拓也拽出了女廁所。
走在走廊上,千臨涯突然,對于那個懸空很久的尋人任務,有了新的思路:
如此枝繁葉茂的清水家,分家眾多,實力強悍,卻為何由一個剛剛成年的女孩子,擔任家元?
而上一任家元——清水剎那的父親,又到哪里去了?
走到教室門口,看到清水剎那和朋友們說笑的表情,千臨涯微微愣了愣。
陽光下,天真無邪。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叮囑田鼠太郎把三井拓也打一頓來著。
要不要讓他們取消行動呢?錢已經給了。
算了,就當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