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清水。”
千臨涯拉住她的手,發現她雙手緊緊攥著拳頭,不由得有些擔心起來。
對面的小野幸子疑惑地歪頭。
“你印可上面的師尊名字,是清水道寂,但是,你的手法和他完全不一致。”清水剎那說,她在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
小野幸子點頭說:“所以我說過,我的師尊另有其人,因為我和道寂師傅認識,所以他……”
“所以你說的清水道閑,是上一任清水道閑嗎?”清水剎那終于鼓起勇氣問。
小野幸子先是愣了愣,接著臉上浮現出溫柔的表情:“在我心里,始終只有一位清水道閑。”
千臨涯已經意識到了真相了。
雖然距離他的系統任務完成,僅剩一步之遙,但他隱隱中還是感覺,不該揭穿真相才好。
可是清水剎那已經自發行動了起來。
“那么我就直說了,”清水剎那挺起胸膛說,“你和那位你心目中的清水道閑,是情人關系,對不對?”
小野幸子的臉上先是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接著,眉眼又低垂下來:“應該說,曾是情人關系。”
特別任務:尋人,已完成!
“在突然想起某件事的某一天,少女決定回溯痛苦根源,找到那個人。”
任務目標:幫助清水剎那找到她要找的人。
獲得任務獎勵:急救藥1(無論多么重的傷勢,即使半只腳踏進地府,也能起死回生的超好用的急救藥);橋姬1(年份約在360年前);1000萬円。
千臨涯的眼前馬上彈出了這條消息。
本來已經放棄了的任務,居然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時候,成功達成了。
清水剎那站了起來。
“你心目中那位唯一的清水道閑,已經卸任了,再也和清水家沒有關系,他的本姓是田村,以后以這個名字稱呼他。”
說完,她補充道:“清水道閑,有且僅有一位,那就是你面前的我。”
“雖然很不想承認和那個男人的關系,但我必須坦白,我就是你曾經的情人的女兒。”她把手放在胸前,自我介紹一般認真地說,“現在,承襲‘清水道閑’這個名號的人,是我。”
清水剎那的情緒難得地激動起來,坐在一旁的千臨涯都不由得有些擔心。
但是面對著她的那個女人,只是靜靜聽著,既沒有反駁,也沒有情緒波動,睜大眼睛看著她。
她的表情,像個無辜被霸凌的中學生,對自己為什么會被指責一無所知,這么一來,好像是情緒逐漸激動起來的清水剎那有錯。
“那個人丟掉身上的所有責任之后,這個名號也自動被他舍棄了,從今后,‘清水道閑’這個名字,和他再也沒有關系,而這個名字的主人,只有我一個,希望你記住這一點。”
“記住了這一點,然后呢?”那位女子歪著頭,表情看不出什么,像是單純好奇一般問道。
清水剎那努力撫平自己的情緒波動:“你完全比不上我的母親,不僅是容貌上,還是點茶水平上。”
千臨涯看著身旁的她,此時他知道,她已經完全亂了。
“你的衣品,還有茶室的裝點品味,都暴露出你的淺薄,你就像一張浮于水面的華麗的皮,看似高貴美貌,實際上背后空無一物,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為什么那人會放棄擁有的一切,選擇和你一起走。”
那個女人眨了眨眼,面對清水直白的羞辱,如同老僧一般波瀾不驚,聽完后,居然忍俊不禁一笑,聳了聳肩,說:
“我也覺得,既可笑又愚癡。可是,這就是愛,不是嗎?”
她嘴里的“愛”這個字,終于讓清水剎那崩潰了。
溫柔的母親,優秀的自己,家元的榮耀,幸福的家庭……這些所有,加在一起,居然比不上對這個莫名其妙女人的“愛”。
她無法承認那是愛,也無法理解那種愛,她不能接受那個男人即使最討厭,對這個陌生女人的愛卻比不上身為女兒應得的父愛。
母親瘋掉的時候她沒有哭,被分家逼迫的時候也沒有鬧,但在此刻,“愛”這個字,如同一柄利劍穿透了清水剎那,穿透了她花了1年時間,努力編織出來的完美外殼。
“剎那!”
千臨涯站起來,從背后抱住了清水剎那。
茶碗翻倒,茶水流了出來。
如果他不阻止她,下一秒,她的腳就會踹到那個女人臉上。
“不能動粗,冷靜,冷靜下來!”千臨涯在她耳邊小聲提醒道。
小野幸子臉上帶著一絲冷漠且嘲諷的微笑,從衣帶里掏出茶巾,擦拭著榻榻米上灑落的茶水,面對面前快要控制不住的清水,不閃不避,甚至巴不得挨對方一下。
清水剎那早已無聲中淚流滿面,千臨涯把她扶到墻邊坐下,用手帕幫她擦干臉上的淚水。
“喂,清水,你冷靜一點。”
他撥開清水失神的眼瞼,突然發現,自己喪失了分辨櫻和剎那的能力。
“喂,你現在是櫻,還是剎那?”
“我是……”
清水剎那如同小孩一樣坐在地上,雙眼失神,和第一次見到千臨涯那時一樣。
小野幸子在他們身后悠悠發了話,說:“我最初和道閑見面時,他意氣風發,瀟灑至極,雖然后來我知道他性格深處,某些東西已經徹底朽爛不堪了,但我當時還是心動了。”
“最重要的是,他當時孤身一人,在東京四處游學,一點也不像是有家室的人,我就這么糊里糊涂和他從相識到……”
“閉嘴!”
千臨涯轉頭望過去,接觸到他的眼神后,那個女人不說話了。
他回過頭,有些擔憂地看了看清水。
她精神上受到的沖擊過度了。
見到眼前這個“朝思暮想”的人,并不是她沖擊過度的原因。
她內心深處,恐怕早已和她的母親一樣,有些東西倒塌之后,就再也沒有立起來過。
會分裂出雙重人格,就是證明。
千臨涯站起來,對小野幸子說:“愛啊或者什么的,我是不懂,不過在我看來,你就是小三上位而已,能夠獲得現在的生活,靠的只是男人吧?”
小野幸子的眼神緊緊盯著他。
“我知道你想說,‘就算是又如何’。我問你,你當做情人的那個男人,也離你而去了吧?”
“他是不是因為愛跟你私奔的我不太清楚,但他也像離開自己妻女一樣,離你而去了,你不僅會失去那個男人,你接下來還會失去從他那里竊取來的一切。”
“我就直說了,作為宗千家的家元,接下來,我會用盡一切手段,奪走你現在的一切,讓你的生活變得不幸。”
“而清水剎那,被你和那個男人傷害的她,被奪走了愛的她,現在仍然有人愛他,那個人就是我。”
他從地上扶起清水,清水剎那的頭軟軟靠在他肩上。
“茶室審查告一段落,結果,之后再見分曉吧。”
他拉著清水離開,清水的腳步挪動,卻沒有站穩在大地上的力氣,他干脆俯身撿起她的鞋子,把她抱起來,徑直走出茶室。
走出茶室,人們紛紛側目昂然抱著清水的他,大步越過街道。
清水剎那慢慢恢復了神智。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倚靠在千臨涯身上,如同孩子一般。回到家后,又被他抱到床上,此時才慢慢睜開眼。
千臨涯發現,她的眼睛依然明澈,卻既不像紅寶石那般具有侵略性,又不想湛藍色的海洋那般溫和。
她的眼睛里,閃爍著的是雜糅的光芒。
“櫻?剎那?你是哪一個?”
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搖頭。
千臨涯耐心地等著她。
“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她一字一頓、慢慢地說道,“我以前一直在逃避,逃避身為出軌者女兒的這件事,逃避突然成為家元的這件事,逃避需要承受很多這個年齡不該承受的壓力的事。”
“從今天起,我不應該再逃避了,不應該再把那些事丟給母親、丟給同伴,或者是丟給不是我的我自己。從今天起,我必須切切實實地成為我自己。”
千臨涯直起身子,然后慢慢蹲到地上。
“那你……你對我怎么看?”
清水剎那偏過頭,直視著他的目光,眼神閃動了一下,看上去變得溫柔了許多:
“謝謝你。”
他其實并不想聽到這個。
他想問、也應該問的是——櫻小姐呢?
櫻小姐,在清水剎那人生最低谷的時候,突然出現,天才少女般學會了清水流茶道的一切,拳打分家,腳踢其他流派,最終承襲家元之位。
會做菜,成績很好,體育萬能,計謀多到有些腹黑,比那個單純的呃清水剎那成熟不知道多少。
那是清水剎那為自己打造的完全體無敵機甲,是人類中的超人。
他想問關于那個櫻小姐的事。那個獲得直呼自己名字的櫻,那個答應做自己女朋友的櫻小姐還在嗎?還在這具身體里嗎?
或者說,她是切實存在的嗎?
所以,綜上所述,能夠迎刃而解他一切疑問的正確提問方式,應該是:“你愛我嗎?”
不過,在他問出口之前,這個問題就被他憋了回去。
因為他突然意識到,他從來沒有問過櫻這個問題。
而且以后,也未必能得到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