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朱瞻基也沒有盤成。
老和尚這里,你可以和他胡言亂語,但真的要是上手了那就是失禮。
朱瞻基挪動著屁股,靠在了邊上粗壯的桃樹桿上:“這就是我不喜歡你們這些出家人的原因,總是喜歡打機鋒,就不能有啥說啥嗎?今年的桃花更紅就更紅唄,到時候果子也更甜一些不是正好!”
姚廣孝瞪了一眼少年:“這就是你當年,在陛下面前說和尚不事生產的原因!如今這天下佛門,十成田產只剩下了五成!”
朱瞻基稍稍側目,不屑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我還是很尊重大師們的,一個個都清心寡欲,老老實實的待在寺廟里面。至于那少了的五成田產,那可是你們佛門自己為了支持朝廷北征,無私貢獻的啊,可不關我的事……”
姚廣孝將身前的木魚推開,他覺得自己現在是真的沒法情形寡欲了:“說是覺得我們佛門老實,可不還是你們這些宗室之人,覺著這樣才好管理啊。再說那五成田產,若不是佛門主動獻出來,怕是現在連一成都不剩了吧!”
姚廣孝幾乎就差將那兩個字說出口了。
禁佛!
朱瞻基臉上有些尷尬:“朝廷和我們家,可是向來都支持信仰自由的。而且你們家的那位大日如來,也是個寬容的人,也沒有規定必須信你們一家。你看看現在多好,你好我好大家好,這日子不是很好嘛……”
這話,姚廣孝表示贊同,點頭道:“太祖算是和我們佛門有緣的。如今的陛下雖然嚴厲,但因為老僧的緣故,也算是寬仁。你父親是個仁慈的,只要不觸犯他的底線,對誰都是一臉笑盈盈的。貧僧就沒有擔心,現在我佛門能不能活下去。倒是你!貧僧只怕是沒有兩年的活頭了,等到你爺爺、你父親也都安歇了,貧僧是怕你這小子,到時候會給我佛門連根拔起。”
朱瞻基眉頭一凝,他有個本子,一直藏在自己屋子最里面的地磚下面,上面可是記下了不少的東西。
論如何借助寺廟、道觀開發大明自然環境-推動旅游業蓬勃發展的可行性計劃(附一、二、三……)
附一:產業化寺廟、道觀計劃
附二:如何平穩將僧人、道士納入大明賦稅系統
附三:探討如何掌握宗教解釋權的路線問題
……
……
林林總總,在那個厚的不成樣子的本子上,連續數十頁詳盡贅述了此類信息。
聽到姚廣孝的這份擔心,朱瞻基有些心虛的看向老和尚,臉上堆滿笑容:“那可不行!小子就沒有那意思!您是知道的,小子向來最講究公平的!”
儼然,朱瞻基將自己樹立成了一個講究人。
姚廣孝對于朱瞻基的解釋,直接就是拋之腦后,他站起身走進身后的草屋里面。不多時,便提著個透明罐子走了出來,罐子里面裝滿了粉紅的液體。
到了桃樹下,姚廣孝晃晃手里的罐子:“老僧這些年算是看清楚了,大明將來會如何,大抵是要落在你身上。就如這東西,若是拿出去怕是能抵一縣一整年的賦稅。倒是落在貧僧手里,卻成了裝酒的容器了。”
說著話,姚廣孝又從懷里掏出兩個瓷碗出來,擺在他和朱瞻基面前,揭開罐子上的蓋子,給兩個瓷碗滿滿倒上一杯。
瞬間,酒香四溢,期間蘊含著淡淡的桃花香氣。
朱瞻基眉頭一挑,端起碗就一飲而盡,然后長出一口氣,開玩笑道:“老和尚,你可是犯戒了!這玻璃罐子你都說了能抵一縣一年賦稅,你卻還在這自稱貧僧,小子可沒有看到哪里貧了。再說,滿大明我就見你一個和尚,是敢坐在寺廟里喝花酒的。”
姚廣孝一瞪眼,辯解:“這是桃花酒,可不是花酒。貧僧是出家人,可不敢如你這小子一樣到處喝花酒!”
朱瞻基沒有搭理老和尚的辯解,誰說桃花酒就不能叫做花酒了?
砸吧了一下嘴巴,朱瞻基伸手想要再給自己倒上一碗,卻是被老和尚制止了。
姚廣孝開口:“這些年,貧僧在這山上每年釀這桃花酒,如今也存下了不少。現在就和你說說,這酒都不是為貧僧我自己存的。”
朱瞻基疑惑詢問:“你是存著自己喝的?還能是給我的?”
沒想到,姚廣孝竟然是當真點了點頭:“每年存三壇。一壇貧僧自己喝,一壇與友人共飲,最后一壇便是都埋在這桃樹下面了。如今算算,零零散散的也有十八壇了。現在和你說這些,是怕貧僧什么時候就坐化了,平白浪費。等你什么時候需要了,就讓人過來將這塊地挖開,取了那十八壇桃花酒回去。”
朱瞻基微微有些意動,不知今日這老和尚怎么突然說起這些話來。
疑惑的目光看向老和尚,他知道老和尚大多數時候都是會給出解釋的。
姚廣孝剛剛制止了朱瞻基倒酒,卻是為自己重新倒上了一碗,同樣一飲而盡:“你小子如今終于不再藏拙了,這些日子鋒芒畢露,是打算要做些事情了吧。今天在奉天殿,彈劾那禮部尚書呂震,也是為了日后約束朝廷各部衙門權利職責做鋪墊吧。”
朱瞻基連忙擺手:“小子哪能這般算計,一時沖動而已。”
在這個老和尚面前,朱瞻基從來不敢說真話,向來是半真半假摻和著說。
姚廣孝沒有在意,這些年他也是看著朱瞻基長大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大明朝的皇太孫,就不是個會沖動行事的人!我能看得出,你爺爺、你父親也都能看得出,今日奉天殿內自然也有不少人能看得出。若是當真覺得,你只是因為一時沖動彈劾呂震,那這人這輩子大抵是走不了多高的。”
朱瞻基憨憨的笑著,乘機搶過罐子,為自己倒上一碗,喝下半碗才說:“你是知道的,小子最重視規矩,自然也希望所有人都規規矩矩的做事。老和尚你是和尚,就該是在這寺廟里敲著木魚念經的。禮部的官也自然,只該做禮部應做的事情。同理,無論吏、戶、兵、刑、工、督察院、大理寺等等,都該盡心做好自己的事情。而不是,縮在自己窩里,還想著插手邊上旁人的事情。那就是在其位不謀其事!”
姚廣孝這個時候,已經有喝下了一碗酒,搖晃著腦袋:“所有人都喜歡規矩,但所有人也都不喜歡規矩加在自己身上。你啊,路還長著呢!”
這是關心的話,也是暗示朝廷里的官員,不可能那么容易,將手中的權利約束在自己的部堂衙門里。
朱瞻基聳聳肩,將剩下的半碗酒一飲而盡,起身道:“我家的皇帝,從來就不會一直都講理。若如此,九邊就不會有數十萬大軍,而是數十萬的讀書人!”
姚廣孝收起了朱瞻基用的碗,自己又喝了一碗:“京察在即,是可為之時,切莫急躁。”
朱瞻基已經走到了院門口,背對著老和尚,舉起手搖搖,表示聽到了。
隨后,便踏出院門,揚長而去。
他要去喝花酒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