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目光一黯。
他微微仰頭,看著空無一物的屋頂,眼神深邃之中帶這些憂愁。
他的發梢無風自動,便如一位仙帝凌空萬丈,又好似在俯視蒼茫大地人間。
一股寂寥的氣息散發開,猶如寒冬里的臘梅,孤芳自賞,世間再無知己。
“原來,你們沒有一個人懂我……”
朱瞻基的聲音也變得悠長而又滄桑,如一位渾身都是故事的避世高手,寂寞聊賴。
姚廣孝臉一沉,抬腳輕輕踹了一下朱瞻基大腿根子:“說人話!”
鄭和同樣目光不善,大抵是有,若朱瞻基再不坦白的話,他就要讓自己多一位小伙伴了。
朱瞻基絲毫不懼,他覺得自己要強硬起來,搖著頭,學著老和尚平日的樣子:“此中自有玄妙,不可說不可說。”
姚廣孝、鄭和二人對視一眼,眼看著朱瞻基猶如銅墻鐵壁一般,油鹽不進的模樣,想著五軍都督府那邊的請求,以及朝廷可能會發生的動蕩,心中不由多了些焦急。
這次鄭和搶先開口:“你就不要再轉彎抹角了,你想必也清楚我和姚師傅是朱勇他們請過來的。
我也知道你自小就多新奇的點子和想法,對大明也比誰都看得重。
但這次為何突然要監察軍隊?
你得知道,就算如今陛下停了北征,北元余孽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大明軍隊,眼下還不能亂!”
姚廣孝點點頭,在一旁附和道:“你提的諫言,我和三寶也都知曉,若是操作妥當,對大明自是有益。
但你就不能再等等?
等……你還年輕,總會有時間去親自做這些事情的,又何必急于一時呢?”
鄭和說的還算含蓄,但姚廣孝卻已經是說的分外直白了,幾乎就差說這大明江山以后就是你朱瞻基的了。
到時候,你是大明的皇帝,你想做什么都有足夠多的時間去做。
朱瞻基腰板挺直,坐的端端正正,臉上不顯山不顯水,一片平靜。但是若說他沒有壓力,那也是假的。
其實誰都知道,軍隊該有監察存在,不然難免會重現前宋舊事,軍隊毫無戰力。
但是,現在的大明卻不是前宋啊!
軍隊依舊是能征善戰,威赫四方。
大明已經立國數十年,軍方也歷經三代,軍中的關系早就是千絲萬縷,將門也不是不存在的。
這些人集合在一起的力量,是可以顛覆朱家統治的大明朝!
但朱瞻基還是開口了:“正是因為如今的大明有強敵環視,所以更要保證軍隊的戰斗力。
我不反對將門的存在,也不反對他們結團。
但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必須保證大明的將士,還能騎上戰馬揮舞著刀劍,將大明的敵人踩在腳下!”
朱瞻基的表情堅決無比,縱使面前是刀山火海,萬丈深淵,他也要試上一試。
教導朱瞻基十數年的姚廣孝,看得出這孩子內心的堅決,他無奈的長嘆一聲,最后還是勸說道:“你該知道,這樣你在朝中會少很大一批支持者……尤其,還是這幫武將……”
鄭和同樣目光閃爍,他早些年一直在宮中,直到開始下西洋之前,但凡是有時間,他就會和朱瞻基在一起討論各種稀奇古怪事情。
即使現在還早,鄭和卻堅定的相信,大明的未來只有交到朱瞻基這位年輕的皇太孫手上,才是最好的選擇。
他同樣開口:“姚師傅的話沒有錯,你該好好想想,你的路還長,不能因為一時的急切,讓原本都支持你的人,選擇了他人……”
他人?
還能有誰?
自然是一直身處軍隊的漢王和趙王,這二人了。
朱瞻基眼看著這二位,今天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只能是無奈的苦笑著。
“他們是在擔心,他們以后的權利和地位吧!您二位可以去和他們說,我朱瞻基以大明皇太孫的身份保證,我會給他們一份大大的好處,只要他們能夠在這件事情不阻攔我!”
朱瞻基語氣斬釘截鐵,讓人不容置疑。
鄭和聞言,當下就想要追問,這許諾給朱勇他們的好處,到底是什么,可是話剛剛到了嘴邊,卻是被姚廣孝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腳。
鄭和目露疑惑,看向姚廣孝,只見姚廣孝微微搖頭,而后又輕輕的點點頭。
姚廣孝率先起身,面朝朱瞻基:“雖然我還是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你準備給朱勇他們什么好處,但你既然這般說了,這份好處大抵是真的能讓他們滿意了。如此,貧僧也沒有再待在這里的理由了。”
說完,姚廣孝就要起身離去。
朱瞻基搶先站起身,將姚廣孝起了一般的身子按下,面帶微笑:“您和三寶太監還是留在這里吧,我走。現在就去將給成國公他們的好處給辦妥當了。”
姚廣孝還想反對,卻聽朱瞻基繼續說:“您啊,和三寶太監也許久沒見了吧,坐一起好好喝喝酒。我今日這錢也出了,姑娘也找了,總不能浪費了是不是。”
姚廣孝搖搖頭:“貧僧不喝酒……”
說著,一個滿是酒氣的酒嗝響起,一股桃花酒香散開。
朱瞻基嘿嘿一笑,已經是轉身出了雅間。
他一路未停,帶著張天和朱秀,便再次進了午門,然后向右一轉。
文華殿已經出現在視線左邊,然后朱瞻基卻是接著向右邊的一拍班房走去。
內閣班房!
張天和朱秀被留在了外面,朱瞻基獨自一人踏入內閣班房之中。
朱瞻基剛一出現,原先還有些吵鬧的內閣班房,順價安靜下來。
內閣首輔胡廣坐在首位上,臉上帶著勝利般的笑容,伸手指著朱瞻基道:“老夫就說他要來,你們幾個小年輕偏偏不信,今日下了衙,酒錢算你們的!”
已經生出白發的楊榮、金幼孜、楊士奇三位內閣大臣,臉上堆著苦笑,無奈的看著站在門口的朱瞻基,然后愿賭服輸的沖著首輔大人抬抬手,算是認下了今日這酒錢。
朱瞻基茫然的干笑著,走到近前,沖著四位內閣大臣抱拳施禮,然后問道:“您老知道我要來?”
被問到的胡廣微微一笑:“太孫弄出這般大的動靜,怎么可能真的就躲在那秦淮河?”
難道自己去秦淮河的事情,這么多人知道?
朱瞻基心里嘀咕了一下:“其實,小子來這內閣,是要求您,還有三位閣老一件事的……”
“……”
“此事斷無可能!”
“我大明朝,從未有過此等事情!”
“太孫,這乃祖宗成法!萬望莫要再提啊……”
“……”
“今日,就是陛下來了,我等也不可能答應!”
“若當著如此,只怕大明這千千萬萬的官員,就要在那午門外長跪不起了。”
“太孫,老夫還想著多活幾年,將來辭了官也好頤養天年。”
“當真如此,我大明將后患無窮啊……”
一時間,內閣班房里咆哮連連,四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內閣大臣,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戰鼓般的怒吼聲,幾乎是將要內閣班房的屋頂給沖飛。
讓在外面等候著的張天、朱秀,已經一幫通政使司、行人司的官吏,目瞪口呆。
卻毫不知曉,這班房里的大人物們之間,究竟是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