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不算完!
歙縣衙門里的架閣庫前,于謙雙手叉腰,滿臉怒氣,抬頭看著高懸半空的煌煌大日,心下打定主意。
咱歙縣的人就不能吃這個虧!
于謙這會兒,當真是將自己給當做歙縣人了……
你歙縣一縣縣尊,不管治下老百姓死活,食君之祿,卻不做忠君之事。
你小子不召見我,我便親自去找你!
只認一個理的于謙,立即是提起腳步,踏上了屬于他的輝煌之路的第一步。
謙兒這時候也不管他一身的狼狽,在架閣庫待了這么多年,一身的衣裳早就骯臟不堪,他草草的拍打了幾下,激起一片飛塵。
嘴里吐了一口黑黝黝的唾沫,謙兒直奔縣衙正堂過去。
此時還未到正午,等于謙到了正堂前,卻是不見歙縣縣尊老爺。
他也不急,自顧自的找了把椅子,坐在一旁養神。最近埋頭架閣庫,實在是有點傷人,覺也睡不好,渾身疲憊不堪。
不知不覺,時間一點點的過去。
等到了正午時分,于謙方才見到歙縣縣尊老爺,同樣是一臉疲憊不堪,雙手放在后面揉著腰,漫不經心的走到了正堂,肥碩的屁股穩穩的落在了縣尊大人的椅子上。
歙縣縣令汪弘業,洪武年間進士,入翰林隨后外放為官。
汪弘業本就是徽州人士,汪氏在徽州更是本地大族之一。
天知道吏部的蠢貨們,怎么會將他給放在了歙縣任職。
于謙看著汪弘業一副氣虧腎虛的模樣,心中不由多了些鄙夷。
然而,規矩禮儀卻是不能不顧,于謙趕忙起身到了正堂中間,合手向著汪弘業行禮。
汪弘業從坐下開始,便一直打著哈氣,若不是還有一身官職,朝廷規矩在,他只怕這個時候還要和后院那個揚州來的妖精再大戰三百回合,直到對方跪地求饒,亦或是他自己丟盔卸甲方休。
此時見于謙行禮,這才發現正堂上不知何時多了這么一個人,汪弘業不由皺眉開口發問:“你是……錢塘來的那個于謙?怎么了?是要與本官告辭,去別處游學?”
同為讀書人,于家亦是官宦人家,汪弘業多少還是給了一點面子。
于謙搖搖頭,沒有關注縣尊大人的私生活,沉聲開口:“學生前幾日呈上一份公文,不知縣尊是否看了?”
“公文?”汪弘業的眉頭皺的更緊,疑惑起來。
他每日里忙的要死,哪里知道一個游學士子送來的什么公文不公文的。
但讀書人的體面不能丟!
汪弘業搖頭晃腦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恩……你……你那寫的東西,本官看了……本官……本官還要再多想想……你若是有事,可自行離去……”
這是要趕人走的意思。
于謙眉頭皺起,他從汪弘業的話里,聽出了對方根本就沒有看自己寫的東西,更遑論什么多想想。
于謙不由開口:“縣尊,學生于架閣庫中查出,歙縣自洪武元年至今,一縣承擔徽州府六縣‘人丁絲絹’六千多兩。
而實則,歙縣理應只承擔其中兩千九百一十兩。
還請縣尊上書徽州府及應天府,稟明歙縣‘人丁絲絹’詳細情況,請朝廷裁奪徽州六縣均攤,為歙縣百姓減免負擔!”
于謙很禮貌,不但指出歙縣賦稅的問題何在,更是給出了建議。
你們歙縣賦稅有問題,你們傻子一樣的年年多交錢。
現在你最好和上頭市里、省里說清楚,讓朝廷趕緊解決這事情,讓你們歙縣百姓日子好過一點。
汪弘業聽得一時頭大,他本就難受的不行,現在于謙嘴里又是洪武元年,又是什么‘人丁絲絹’,再是什么六千、兩千兩的,更是頭大不已。
縣尊大人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一些,他揮揮手,顯得有些不耐煩:“小小生員士子,豈敢妄議官府、朝政?
此事本官早已知曉,然則如今朝廷正值京察。內閣、六部的大人們勞心勞神,你,還有本官要提內閣多想想,莫要讓他們累癱了下來。
待京察結束,本官自會上書此事。你且游學去吧。”
汪弘業再次暗示于謙不要多管閑事,好好的去游學。朝廷的大人們都很累,他們這些下面的人要提上面考慮。
于謙卻是不管,什么京察之后再上書?
到時候,只怕你這蠢貨,早就死在不知道哪個姑娘的肚皮上了。
于謙雙手抱拳,穿云裂石、發聾振聵,立即開口:“歙縣百姓等不起,大人身為歙縣縣尊,為一縣父母官,大人享朝廷食祿,自是要為歙縣做主!
朝廷正值京察,正是借此時機上書朝廷,好讓朝廷解歙縣百姓之苦!”
汪弘業越發的不耐煩,盡管他渾身僵硬,然而心中卻好似有一團火正在燃燒著,身體某處更是一陣陣的跳動。
他沉聲呵斥:“朝廷有朝廷的規矩,你若再這般無理取鬧,信不信本官將你這一身功名革除!”
訓斥完,汪弘業急不可耐的站起身,甩著寬大的衣袖,雙手背在身后,便逃一般的向著后衙回去。
哼!
一道冷哼,表明了汪弘業的不悅。
哼!
同樣的,于謙亦是低低的冷哼一聲。
“若我入朝為官,定要斬了你這狗官!”
這話說的很小聲,看了周圍一圈,發現沒人聽見自己的聲音,于謙連忙轉身返回架閣庫,將自己的行囊收拾好,便背起行囊出了歙縣縣衙。
站在外面的大街上,眼前是街道上是無數的歙縣百姓。
他們從深山老林之中,背著不多的貨物,在街上找一處不受人欺負的地方,向著能用自己帶來的貨物換回幾錢銀子。
街道上的行商、坐商甚多。
此時夏糧征收還未開始,卻已經有商人掛起了出售絲絹的招牌。
這是早早就來到歙縣,用絲絹從歙縣百姓手中賺取銀兩,讓歙縣百姓用高價買回的絲絹去官府繳納‘人丁絲絹’。
那碩大的招牌,這一刻在于謙的眼中,卻是分外的眨眼,他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這些人,將歙縣當做一座銀礦,每年輪回揮舞著手中的鐮刀,收割著百姓手中不多的錢糧!
見此情景,于謙忽然覺得,自己不能走。
他必須留在這里,留在歙縣,為這里的黎民百姓奮斗一次。
歙縣縣令不作為,可他于謙有手有腳有嘴,他來做!
拿定主意,于謙重重一跺腳,便直撲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