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清晨,常樂坊。
一間頗為老舊的四合院內,住著兩戶人家,正房和東廂房住著小院主人,一戶商賈之家,共四口人。
西面一間廂房被盧照鄰租下。
房間內,盧照鄰將剛從吏部領到的官服疊的整整齊齊,看了又看,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前日他和孟懷良受到周國公召見,一番交談下來,周國公對二人頗為賞識,便邀請兩人進入翰林院供職,盧照鄰和孟懷良皆求之不得,哪里還會拒絕。
昨日他得到吏部正式通知,下午就去把手續辦了,官服也領了,忐忑的內心總算寧定下來。
他走到一張桌前,研好磨,一連寫上兩封書信。一封信有三頁紙,另一封只有一頁紙。寫信的過程中,還會不時向床上的官服看上一眼。
將信寫好封裝后,寫下兩個不同地址,緊接著在三頁紙的封面上寫上“綺妹親啟”,然后在一頁紙的封面上寫上“家父盧仁朂親啟”。
大功告成后,他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出門找上一名準備返鄉的同鄉好友,將信交給他,讓他幫忙將信寄回老家。
隨后他返回小院,匆匆吃過午飯,穿上官服,拿好官憑,大步流星的向皇城而去。
從朱雀門進入皇城,沿著承天門大街走了一會,轉道從皇城東門出去,然后經丹鳳門進入大明宮。
在宮道上找千牛衛問了幾次路,盧照鄰總算來到翰林院。
進入正堂,四顧一看,只見正堂共有十張桌案,王勃跪坐在右手邊最靠里的桌案前,正埋著頭奮筆疾書。
盧照鄰走近后,在他肩膀上一拍,笑道:“怎么就你一個,周兄和孟兄沒來嗎?”
王勃轉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來了,周兄和薛稷在書庫,孟兄還沒來。”站起身道:“我帶你熟悉一下環境。”
盧照鄰點了點頭,又問:“武掌院呢?我是不是應該先去找他報個到?”
“掌院很少過來,這事不必急。”王勃回了一句,帶著他向后堂走去。剛走幾步,門外一名年輕人大步走了進來。
王勃第一次來翰林院時見過此人,忙迎了過去,拱手道:“諸葛寺丞,你怎么來了?”
來人正是諸葛南,他在大廳掃視一眼,問道:“武少卿在這里嗎?我有急事找他!”
“掌院不是在大理寺嗎?”王勃疑惑道。
諸葛南挑了挑眉,嘴角揚起道:“我明白了,他一定又在家偷懶,打擾了。”說著轉身離開翰林院,一路直奔國公府。
然而到了周國公府,一問之下,才得知武承嗣并不在府中,而是去了刑部。
諸葛南轉道來到刑部,在去大牢的路上,恰好遇到幾人走了過來,其中一人正是鄭令萱。
“令萱姑娘,你知道武少卿在哪嗎?”諸葛南上前問道。
鄭令萱向旁邊幾人說了一聲,拉著諸葛南走到一棵樹下,說道:“他現在應該在邢國公府吧。”
“他去那里做什么?”諸葛南奇怪道。
鄭令萱抱著胳膊,笑吟吟道:“許敬宗的案子剛剛判決了,武少卿、李司空和劉中書都被蘇老將軍請去府中了。”
“判了?”諸葛南忙問:“怎么判的?死刑嗎?”
鄭令萱沉聲道:“那是自然。許敬宗秋后問斬,許家人男的發配黔州,女的打入掖庭宮。”
“那其他人呢?袁公瑜、錢九得、江融他們呢?”
“袁公瑜、崔義玄、李景勘被貶到外州,錢九得也是死刑。江融發配夔州,和他一樣被流放的官員就有十幾名。”
諸葛南吐了吐舌頭:“我的娘,涉案官員這么多嗎,幸好武少卿直接逮到許敬宗,不然還真不好查!”
“不止呢!”鄭令萱秀眉微蹙道:“還有許多不知情的官員,無意中被許敬宗利用,再加上許多許敬宗黨羽,這次被查的官員有幾十名。就連我們刑部楊尚書也被貶了職,刑部尚書職位由閻立本接任。”
“他活該!”諸葛南幸災樂禍道:“對了,郭正一有沒有被貶?”
鄭令萱橫了他一眼:“沒有,就算江融犯了事,總不能把刑部所有官員都問罪吧!”
諸葛南嘟囔了一聲“真可惜”,轉身就要走。鄭令萱拉住他后頸,問道:“你去哪?”
“別拉這里!”諸葛南轉過身,沒好氣道:“當然是找武少卿!”
“你找他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案子?”鄭令萱眉睫閃動。
諸葛南一擺手道:“事情比較急,回頭再告訴你。”轉身又走。
鄭令萱伸手一拉,怒道:“你問我這么多問題,我都好好回你了。我問你問題,你干嘛不答?”
“別拉那里呀!”諸葛南忙轉過身,打開她的手。向旁邊看去,發現不少人望著這邊看熱鬧,惱火道:“我可是六品官員,你是沒品吏官,可不能這么沒大沒小的!”
“本姑娘還是五品鄉君呢。”鄭令萱白了他一眼:“少廢話,快告訴我,是不是有案子?”
諸葛南瞪了她一會,嘆了口氣道:“行行行,告訴你總可以了吧。”
“這還差不多。”鄭令萱剛說完,忽然發現諸葛南望著她身后,一臉驚奇的模樣,轉身一看,卻什么也沒有。
再轉過身時,只見諸葛南向遠處飛奔而去,她跺了跺腳,向那幾名等著她的同僚招呼一聲,邁步向諸葛南追去!
……
邢國公府,大堂內,一張十人坐的黃檀木大圓桌上,蘇定方站起身拱手道:“蘇某人這次能洗刷冤屈,全賴諸位鼎力相助,我敬你們一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裴行儉起身笑道:“學生這次什么也沒做,可當不起您這一杯。”說著還了一杯。
蘇定方哈哈笑道:“誰都知道你是蘇某人的得意門生,他們要對付我自然得想好怎么對付你,這怪不了你。”
裴行儉搖頭道:“還是學生平日處事不夠周到,這才留下破綻,讓李義府有機可乘。”
轉頭向另三人道:“三位這次不僅救了老師,也幫助我脫困,我敬三位一杯。”說著又飲了一杯。
他一開始以為李義府是受武皇后指使,哪知幕后之人卻是許敬宗。李義府這次也受到牽連,被貶到了外州。
劉仁軌嘆道:“說來慚愧,李義府彈劾你那天,老夫也在場,卻未發現他是別有用心,老夫自罰一杯。”說著也喝下一杯。
蘇定方扯了扯胡子,笑呵呵道:“要說蘇某以前也是老眼昏花,竟不知武小公爺是如此俊秀的人物,還是李兄你有眼光,早早將孫女許配給人家了!不然這外女婿,蘇某人要定了!”
“論眼光,你本就不如我。”李勣微笑道。
武承嗣夾了快熊掌大咬了一口,濺出滿口肉汁,心中亮如明鏡。蘇定方和李勣表面在談嫁孫女的事,實則是在討論對待武氏的態度。
李勣一向支持武皇后,而蘇定方一直反對武皇后。
經此一事,蘇定方改變了想法,向武承嗣表明自己支持武皇后的態度。
這正是武承嗣希望看到的,蘇定方在軍方中有莫大的威望,而且對裴行儉有著巨大的影響力。有他的支持,不少軍方中人對武媚的心態都會發生變化。
思索間,耳邊忽然響起一聲長長的嘆息聲,武承嗣轉頭望去,發現發出聲音的是劉仁軌,他正望著眼前一盤鵝掌,怔怔出神。
蘇定方奇道:“劉兄,老夫知你最愛吃鵝掌,這才特意為你做的,你嘆什么氣?”
“鵝掌雖好,卻輪不到老夫吃了。”劉仁軌將鵝掌推到李勣面前,緩緩道:“大軍后日就要出發了,這盤鵝掌是李兄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