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諸葛三元忽然一拍額頭,道:“哎呀,老夫想起來了,當年楊思儉的女兒好像被選為太子妃,結果被賀蘭敏之糟蹋了,后來太子妃的人選才換成了裴氏。”
諸葛南叫道:“那楊思儉還招他為婿?他腦子有病嗎?”
諸葛三元摸著短須,又道:“聽說這事之后,楊思儉連上了五道奏折要處置賀蘭敏之,都被皇后殿下給扣下了。”
武承嗣默然不語,不得不說,武媚那時候對賀蘭敏之是真的恩寵。
老寺卿嘆了口氣,道:“后來楊思儉又找太子申冤,皇后殿下一怒之下,將楊思儉貶出京城。”
“后來是太子于心不忍,暗暗關照,才讓他得了個水軍都督的官位。”
韓成皺眉道:“這么說來,楊思儉應該恨透了賀蘭敏之才對,為何還要將女兒嫁給他?”
武承嗣想了好一會,輕輕道:“若是我沒有猜錯,楊思儉一開始應該確實恨賀蘭敏之,也恨皇后。”
“一開始?”諸葛南歪著頭道。
“屠洪那幫海盜勾結的應該就是楊思儉,他一定是聽說楊思儉憎恨賀蘭敏之,所以當初才將賀蘭敏之擄走,想討好楊思儉。”
諸葛南道:“對,說的通。”
“后來楊思儉見到賀蘭敏之后,不僅沒有殺他,而且將女兒嫁給他,只有一種理由。”
“什么理由?”
武承嗣隔了一會,才說道:“他女兒一定是愛上了賀蘭敏之,以死要挾,楊思儉沒辦法,只能依從女兒。”
眾人都陷入了沉默,賀蘭敏之強奸了楊氏,楊氏不僅不恨他,竟然還愛上了他,這真是沒有天理。
武承嗣咳了兩聲,道:“韓成,你知道賀蘭敏之現在在哪嗎?”
韓成點道:“來到揚州后,賀蘭敏之將李兄安置在城西一個小院中,我一路跟蹤,發現他去了水軍都督府。”
“后來我在都督府外看到了屠洪,不敢繼續盯梢,便回到李兄的小院,和他商議后,我們都覺得賀蘭敏之還是有些懷疑李兄,便想怎么消除他的懷疑。”
“然而就在幾個時辰前,賀蘭敏之連夜找上李兄的小院,說暫時和李兄住在一起,我覺得他很可能是想再考察李兄幾天,再帶他去都督府,便回來報告了。”
諸葛南笑道:“你搞錯了,賀蘭敏之是被我義父瞧見了,擔心殿下帶人突襲都督府,這才躲到李郎將的小院里。”
當下三言兩語,將諸葛三元夜探越王府的事說了。
諸葛三元沉聲道:“殿下,既然已經知道賀蘭敏之的下落,又知道是楊思儉庇護他,老夫以為咱們可以動手了。”
武承嗣又將韓成的話詳細琢磨了一會,一拍手道:“也好,既然要動手,咱們就要做好萬全的布置,一定要一擊而中。”
高君會睜開雙眼的瞬間,第一反應就去摸自己的劍。
隨即,他發現自己的右手被什么重物給壓住了。
轉頭一看,發現自己的小弟子趴在床邊,小腦袋正壓在自己手上。
這里是哪?自己怎么會在這?
高君會皺眉回想,很快便接上了昨晚的記憶。
他敗了,徹底敗給了陳碩真,最后被一名黑衣人給救了。
高君會自從劍術大成以來,幾乎沒有碰到過對手。
然而經過昨晚那一戰,他才終于意識到這天地有多么廣闊。
陳碩真、司徒信、還有那名不良人,武功全部都在他之上。
再加上那名救下他的黑衣人,武功比那三人更加可怕,高君會只覺身前一下出現四座高山。
“徒兒,快醒醒!”高君會搖了搖右手。
公孫小娘迷迷糊糊抬起頭,揉著眼睛道:“師傅,你……醒了呀。”
“這里是哪?”
公孫小娘眨了眨眼,道:“師傅,你傷糊涂了嗎?這里不是你讓我來的觀音山大營嗎?”
觀音山大營?
高君會立刻明白了,昨晚救下自己的人一定是武承嗣的手下。
他早就聽說武承嗣赴任揚州大都督的消息,故而也帶著徒兒下江南,想著幫助武承嗣剿滅火鳳社。
到揚州后,他便開始暗中調查火鳳社,調查過程中發現了黑倉碼頭,然后順著黑倉碼頭摸到了越王府。
“師傅,你別起來,身上的傷口會破的!”公孫小娘急道。
高君會慢慢站起身,道:“我要去見殿下,我有重要事情要向他匯報。”
公孫小娘一邊扶住他的腰,一邊仰著頭說道:“殿下叔叔和黑熊叔叔他們都離開大營了。”
高君會皺眉道:“他們去哪了?”
“不知道。”
高君會走到門口,推開帳簾,發現外頭一片昏暗,看起來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我睡了多久?”
公孫小娘板著指頭數了一會,仰頭道:“超過六個時辰啦。”
高君會點了點頭,四顧看了一眼,發現滿眼盡是營帳和來來往往的士兵。
“你知道昨晚是誰救下我的嗎?”
公孫小娘連連點頭,道:“是吃撐叔叔的義父!”
“吃撐?”
“對呀,別人都叫他豬哥吃撐。”
“是諸葛寺丞才對!”側面忽然傳來一道響亮的聲音。
師徒轉頭看去,只見諸葛南和諸葛三元正走了過來,諸葛南一張臉黑如鍋底。
高君會一雙目光瞬間盯在諸葛三元身上,沉聲道:“是你救了我?”
諸葛三元點了點頭,笑道:“你體質倒還不錯,受了這么重的傷,這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
高君會不僅沒有道謝,還冷冷問道:“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若是別人這樣無禮,諸葛南早就瞪了過去,不過他很了解高君會,知道他就這脾氣,便主動介紹道:“高兄,這位是我義父。”
諸葛三元見高君會銳利的目光依然盯著自己,只得道:“老夫諸葛三元。”
高君會這才點了點頭,又道:“昨晚那名不良人的名字你知道嗎?”
“他叫楊鉉。”
“多謝相告。”
諸葛三元笑瞇瞇道:“年輕人,你身體雖然不錯,但現在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想找殿下匯報一件事情,你們知道他在哪嗎?”
“殿下帶著軍隊入城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說。”諸葛南道。
高君會立刻轉過身,和公孫小娘一起返回了營帳。
諸葛南摸了摸鼻子,嘟囔道:“還是這么冷冰冰的。”
忽然,他注意到自家義父用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自己,奇道:“義父,你這么看著我干嘛?”
“我很佩服你。”
諸葛南笑道:“您也有佩服我的時侯?”
“是啊,像你小子這樣沒有危機感的人,咱們大理寺估計找不到第二人了。”
諸葛南抱著手臂道:“就知道您沒有好話,我哪里沒有危機感了?”
“你看見剛才那小姑娘沒?”
“看見啦,她怎么了?”
“你若是再這么渾渾噩噩,三年之后,她能把你打趴下,你信不信?”
“不、不可能吧。”諸葛南失聲道。
諸葛三元冷笑道:“那小姑娘的學武天賦之高,老夫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你再不努力,三年后被她給打敗時,可別怪義父沒有提醒你。”
諸葛南暗暗心驚。
他和自家義父相處這么久,還很少見他夸獎別人的武功,就連狄仁杰和聶子云,他也總是訓斥兩人不用功。
如今他竟對一個小姑娘如此稱贊,莫非那小女孩的天賦真那么高嗎?
正想著,忽然間,遠處隱隱傳來馬蹄聲,不用問就知道是武承嗣的大軍回來了。
諸葛南和諸葛三元一同迎到營寨門口,只見武承嗣身穿一身白甲,頭戴鳳翅盔,看起來雖然威風凜凜,然而臉色卻不太好看。
向后看去,黑齒常之、王方翼、韓成個個沉著臉,諸葛南心中一凜,知道事情一定不順利。
回帥帳的路上,眾人皆一言不發,進帳后,諸葛南忍不住問道:“殿下,是不是賀蘭敏之跑了?”
武承嗣在帥案后坐下,點了點頭,沉聲道:“那間小院空無一人,李郎將也不見了。”
“怎么會這樣?”諸葛南吃驚道。
黑齒常之大聲道:“自然是哪里出了疏漏,讓對方提前得到風聲。”
說完瞄了韓成一眼。
“你看我做什么?”韓成不悅道。
“韓將軍,是不是你們露出什么破綻,被賀蘭敏之給察覺了?”黑齒常之說話一向不喜歡繞彎子。
韓成冷冷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不然賀蘭敏之怎么會逃?李多祚好歹是個千牛衛郎將,難道還盯不住一個賀蘭敏之?”
韓成怒道:“李兄也失蹤了,你怎能將責任推到他身上?”
“一碼歸一碼,出了問題就要擔責任。”黑齒常之粗聲粗氣的說。
王方翼皺眉道:“黑齒將軍,我覺得問題應該不是出在李郎將身上,他們若是露出破綻,賀蘭敏之早就帶人將李郎將抓起來了,不會等到現在。”
黑齒常之抓了抓頭,道:“如果不是他的話,還能是誰?參與這次計劃的只有咱們幾人。”
說到這,目光又瞄向了王方翼。
“你又看我做什么?”王方翼皺眉道。
黑齒常之哼道:“依我看,很可能是你們千牛衛那邊出了問題。”
王方翼還沒說話,韓成已經冷冷道:“你怎么不說是你手下左武衛的問題。”
黑齒常之居然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們左武衛也有嫌疑,但左武衛是大將軍的嫡系部隊,你在左武衛也待過,應該知道咱們左武衛泄密的可能性極低!”
王方翼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大聲道:“你的意思是千牛衛的嫌疑就很大了?”
“至少比左武衛的嫌疑大的多!”
武承嗣忽然用力一拍桌案,怒道:“行了,都別吵了,你們各自回帳,我要好好靜一靜。”
王方翼和韓成瞪了黑齒常之一眼,一同拱手告退出去,黑齒常之張了張嘴,最終又閉了回去,跟著告退離開。
諸葛父子卻沒有離去,諸葛南上前兩步,說道:“殿下,高君會醒了,說有事要向您匯報。”
武承嗣深吸一口氣,點頭道:“也好,你們隨我去見見他吧。”
來到高君會營帳時,只見師徒兩人正對坐在一張小案上吃飯。
最普通的軍營大鍋飯,卻被師徒兩人吃出一種藝術感,一口飯、一口菜,慢條斯理,絕不亂套。
瞧見武承嗣后,高君會忽然加快速度,一瞬間便將自己碗里的飯吃完了,公孫小娘見師傅加速,自己也跟著加速。
只可惜她還學會高君會吃飯的功夫,一快起來就有些慌亂,經常兩口飯或者三口飯才夾一口菜。
高君會放下碗筷,站起身,拱手道:“殿下,好久不見了。”
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殿下叔叔,您好。”公孫小娘也顧不得吃飯了,跟著起身見禮。
武承嗣摸了摸公孫小娘的小腦袋,微笑道:“你們在軍營中住的還習慣嗎?”
高君會輕輕道:“這里是一個讓人能安心的地方。”
公孫小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自家師傅還會說出這樣討好人的話來。
武承嗣笑了笑,走到床邊坐下,說道:“你有事找我?”
高君會神色一正,點頭道:“殿下,您應該已經知道黑倉碼頭了吧?”
“知道,還要多謝你救出蘆葦姑娘。”
高君會沉聲道:“其實當時那座碼頭共關押了兩人,只可惜另一人我沒能救出來。”
“那人莫非是……”
武承嗣一瞬間以為另一人是徐文清,但蘆葦明明說過,徐文清跟她分開了,于是又道:“另一人是誰?”
“是名女子,她托我給您轉達一句話。”
“什么話?”
“她說她們家是老實本分的船商,卻因競爭對手勾結官府,將她父親關入了大牢,她希望您救救她們一家人。”
武承嗣皺眉道:“她有沒有說她叫什么名字?”
“她說她叫駱水仙,她叔叔是駱賓王!”
武承嗣摸著下巴思索起來,駱賓王他自然認識,可駱水仙卻從來沒有聽過。
頓了一下,武承嗣點頭道:“這件事我記下了,以后有時間了,我會派人去調查一下情況。”
殘陽如血,秋風蕭瑟,觀音山上的樹木大多已經凋零。
武承嗣站在觀音山半山腰上,遙望著下方的揚州城,他突然有種感覺,這座城池就像一座堡壘,他縱跑有著最強大的軍隊,卻也無法將其攻下。
一陣秋風吹來,吹起一片枯黃的落葉,帶來幾分涼意。
在這樣的環境下,武承嗣覺得自己的腦子忽然間變得說不出的清醒,一些原本令他不解的事情,突然變得條理分明,因果相連。
便在這時,身后響起腳步聲。
武承嗣頭也不回道:“諸葛,又有什么事嗎?”
“殿下,您怎么知道是我?”諸葛南笑嘻嘻的靠了過來。
武承嗣笑道:“我身邊的人之中,走路走的這么急的只有你和黑齒常之,不過他的腳步比較沉重,這么急又比較輕的步子,就只有你了。”
諸葛南笑了笑,道:“殿下,有一封長安來的信,是由一隊千牛衛親自送來的。”
武承嗣沒有回頭,望著西沉的落日,緩緩道:“你知道我剛才在這里想什么嗎?”
諸葛南搖了搖頭,旋即意識到武承嗣看不到,又說道:“不知道。”
“我在想一個人。”
諸葛南心想:“莫不是王妃殿下?”問道:“誰呀?”
武承嗣徐徐道:“袁書同!”
“他?您想他做什么?”
武承嗣緩緩道:“當年姑母派了無數精干之人赴任揚州官員,都沒能打破揚州局面,直到袁書同的到來,情況才似乎有了變化。”
諸葛南道:“是啊,袁刺史也挺不容易的。”
武承嗣轉過身道:“你不覺得奇怪嗎,袁書同究竟是如何在揚州站穩腳跟的?”
諸葛南眨了眨眼,道:“他想必有自己的辦法吧。”
武承嗣瞇眼道:“還有一件事,記得你和我說過,徐元舉被送去長安之前,一直關押在刺史府。”
“對呀,有什么問題嗎?”
“如果你是越王,你會放心將徐元舉關在對頭那里嗎?”
諸葛南怔了怔,終于明白過來,吃驚道:“殿下,您在懷疑袁書同?”
武承嗣點了點頭,道:“本來我對他只是有些疑問,但賀蘭敏之逃跑的事,讓我不得不重新考慮這些疑問。
“可咱們的計劃袁書同并不知道呀!”
武承嗣緩緩道:“詳情他確實不知道,但這次行動因為大軍需要入城,所以我提前知會了他一聲,命他讓城門衛配合大軍入城。”
諸葛南恍然道:“也對,咱們大軍入城,很難繞過他。”
武承嗣道:“雖然我沒有告訴他咱們要做什么,但這么多軍隊入城,他想必已經猜出來幾分。”
諸葛南深吸一口氣,道:“若袁書同真有問題,那這些年……”
“這些年他在揚州與越王相斗,只怕都是在做戲。”武承嗣冷冷道。
諸葛南抓了抓頭,道:“殿下,如果真是如此,局面就不太妙了呀,咱們不如先上奏皇后殿下,撤換掉袁書同吧。”
武承嗣搖了搖頭道:“這一去一回,太耗費時間了,不除去袁書同,想救徐姑娘就難上加難,她現在身處險地,我們不能再讓她等那么久了。”
“可袁書同是皇后殿下的心腹,深得她信任,咱們若是冒然對他動手,他到時候倒打一耙,只怕皇后要對您起疑心了。”
“所以咱們需要用一個法子,先證明袁書同就是內鬼,只要證據確鑿,姑母也沒那么糊涂,自然能夠想明白。”
“您想到法子沒?”
武承嗣笑了笑,道:“本來還沒有想到,但瞧見你后,我忽然想到一個計劃。”
諸葛南興奮道:“這個計劃需要我來執行嗎?”
“不是你,我是看到你后,想到了另外一個人,這個計劃需要借助他才能實現!”
諸葛南頓時有些失望,撇嘴道:“您說的誰呀。”
“歐陽充!”
諸葛南很有些奇怪,歐陽充區區一個海盜,和袁書同八竿子打不到關系,怎么能證明他是內奸?
這時,武承嗣道:“對了,把你剛才說的信給我吧。”
諸葛南“哦”了一聲,取出一封信遞過。
武承嗣接過一看,臉色瞬間變了。
“殿下,怎么了?”
武承嗣緩緩地說道:“陛下決定封禪泰山,而且就在兩個月后,到時候我們也要過去。”
這封信是武媚送過來的,幾個時辰后,同樣內容的一封信也送到了軍營,卻是李芷盈送來的。
李芷盈的信其實比武媚早幾天送出,然而她是讓一名家丁送的信,速度自然比不過驛卒,反而落到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