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忽然一下都安靜了下來,雅若睜大了眼睛看著武承嗣,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裴氏瞥了雅若一眼,心中生出一股快意。
武承嗣淡淡道:“太子殿下,你怎么說?”
太子惶急道:“表弟,她是突厥人,不明白我朝的律法,還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饒過她這一次吧!”
太子身后的臣子相互對視一眼,眼中都有幸災樂禍之意,他們心中倒真希望武承嗣能殺了這個突厥側妃。
雅若見眾臣都不說話,太子語氣軟弱,心中終于生出畏懼之心,望向武承嗣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祈求之意。
武承嗣沉默了一會,道:“也罷,看在太子的面子上,這次的事本王就不告訴陛下了,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給太子側妃掌嘴十下!”
雅若立即抱住太子胳膊,泣聲道:“太子,您快救救我,別讓他們打我。”
太子急道:“表弟,你就饒過她這一回吧,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她!”
武承嗣嚴厲道:“不行,若是冒犯圣旨都沒有任何懲罰,皇帝的威嚴何在!律法的威嚴何在!”
太子說不出話來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兩名太監將雅若拖到一旁,雅若這回是真的怕了,半點不敢還手!
啪啪啪,啪啪啪!
十巴掌下去,雅若的兩邊臉頰脹紅了起來,眼睛中帶著淚花,望著武承嗣的目光更加畏懼。
“看什么看?還想掌嘴不成?”武承嗣兇神惡煞道。
雅若急忙收回目光。
太子跪了這么久,腳都跪麻了,有氣無力道:“表弟,你趕緊宣旨吧!”
武承嗣冷冷道:“你急什么,我來問你,表嫂是怎么回事,我剛才瞧見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走不動路了?”
戴至德皺眉道:“周王殿下,陛下讓您過來是宣旨的,而不是審問太子的!”
武承嗣哼道:“本王現在問的事和圣旨內容有關!你廢話真么多,是不是對圣旨有什么意見?”
戴至德急忙道:“下官不敢。”
“那就閉嘴!”
太子低著頭不說話,武承嗣目光又轉向雅若,道:“到底怎么回事,說!”
雅若摸著腫脹的臉頰,撅嘴道:“是太子殿下讓她走回承乾殿,她自個身子太弱,可不關我的事!”
“太子,有此事嗎?”武承嗣嚴厲道。
太子低著頭道“嗯”了一聲。
“你為何要這么做?”
太子瞥了雅若一眼,只見雅若死死瞪著自己,一只手已經做好要揪人的準備,只得說道:“我……我想讓她鍛煉一下身體。”
裴氏面色一陣凄苦,咬著嘴唇道:“殿下,您怎么能……”
“閉嘴!”太子瞪了她一眼。
“你才應該閉嘴!”武承嗣訓斥道,轉頭望向裴氏,道:“表嫂,到底是什么情況,你說出來,我替你做主。”
太子終于忍不住了,道:“武承嗣,本宮好歹是儲君,你是臣子,你若要宣旨就趕緊宣旨,不宣旨就趕緊回去吧!”
武承嗣冷冷道:“太子殿下,既然你想聽旨,那就聽好了。”
攤開圣旨,大聲道:“太子妃裴氏端莊嫻雅,朕甚喜之,賞裴氏紫玉鳳冠一件,玉飾十件,金銀玉器十件,西域貢品十件。”
裴氏又驚又喜,高舉雙手道:“妾身領旨!”
皇帝的旨意往往不止是賞賜,里面還包涵著皇帝的態度,這說明皇帝一直將她的遭遇看在眼里。
太子愣住了,道:“父皇這是……”
武承嗣冷冷道:“太子殿下,你還不明白嗎,陛下一直關注著你的言行,這道旨意的意思你不會不明白吧?”
太子站起身,忿忿道:“是不是你告訴父皇的?”
武承嗣哼了一聲,道:“也不瞞你,我確實看不過你對表嫂的態度,向陛下提了一嘴。”
“這是我們東宮的私事,你干嘛要多管閑事嘛?”雅若撅著嘴道。
“你再說一遍?”武承嗣轉頭望了過去。
雅若跺了跺腳,轉身向后院奔去了。
太子望著武承嗣,咬牙道:“我、我這就去找父皇問個清楚!”
剛跑了兩步,便聽到有人喊道:“你回來!”
轉頭看去,喊話之人是站在遠處走廊上的雅若,瞧見雅若招手,太子只得跑了過去,兩人相互間低語著。
武承嗣懶得再待在此處,正要離去時,忽聽戴良紹冷冷道:“周王殿下,從今往后,整個東宮都不會歡迎您了,希望您別再來了。”
武承嗣轉過頭,淡淡道:“這話你說了可不算!”
戴良紹哼道:“您以為經過今天的事,太子殿下還會原諒您嗎?”
“太子說了也不算。”武承嗣道。
戴良紹臉色微變,道:“您這話什么意思?”
“說不定哪天本王又在陛下耳邊提一嘴,說太子身邊盡是些阿諛奉承的奸臣,到時候本王也許又要過來傳旨了。”武承嗣似笑非笑道。
戴良紹又驚又懼,從剛才那道旨意,就能看出武承嗣對皇帝有著莫大影響力,說不定他真能再請一道旨意來。
便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戴洗馬,誰說東宮所有人都不歡迎周王殿下了?”
戴良紹轉頭一看,急忙拱手道:“王妃殿下,屬下……這個……”
裴氏沒有再睬他,緩緩來到武承嗣身前,向他行了一個大禮,隨后又瞥了眼遠處低聲交談的太子和太子側妃,搖了搖頭,在婢女攙扶下離去了。
武承嗣望著她消瘦的背影,搖頭嘆了口氣。
裴氏的遭遇他雖然同情,卻也無可奈何,與其徒自感嘆,還不如回家陪自家夫人。
走廊上,看見武承嗣離開,太子立刻問道:“愛妃,你為什么不讓我去找父皇告狀?”
雅若在他額頭上點了一下,嗔道:“你若現在就去,他還不跟著去了,若是讓他將我對圣旨不敬的事說了,陛下能饒得了我?”
太子一拍額頭,道:“哎,都怪我考慮不周,差點害了愛妃,那咱們就這樣算了不成?”
雅若沒好氣道:“你怎么這么蠢,現在他已經走了,你再去找陛下告狀不就可以了?”
“那如果父皇召他過去對峙,他還是可能說出來呀!”太子眨了眨眼道。
雅若愣了愣,道:“說的也是啊。”沉默了好一會,冷哼道:“算了,那家伙不太好惹,別管他了,這事都是裴氏惹出來的,你準備怎么罰她?”
太子小心翼翼道:“愛妃可有什么主意?”
雅若目中閃著光,道:“你把她廢了吧,我不想再被人喊什么側妃了!”
太子苦笑道:“愛妃,本來我也一直準備找個理由廢了她,可父皇剛剛下旨封賞她,那分明就是在警告我!”
“所以呢!”雅若冷冷道。
太子急忙抓住她雙手,道:“你別急,父皇近來身體越來越差,等他死了后,我一登基就立刻封你為皇后,好不好!”
雅若哼了一聲,道:“那好吧,不過我不準你以后再和她說一句話!”
太子抓了抓頭,為難道:“這怎么行,有些場合不說話的話別人會發現馬腳的,若是他們告訴父皇、母后和表弟就不好了。”
“那就不準你私下和她說話。”
“……聽你的就是了。”
“你好像有意見?”
“沒有沒有,我哪敢對你有意見吶。”
“哼,諒你也不敢!”
武承嗣回到小殿時,酉時過了大半,天色已經黑蒙蒙一片。
剛剛進門,一名親衛忽然快步而來,拱手道:“殿下,有客人來訪,王妃殿下和薛家小姐正在大堂接客。”
武承嗣微感奇怪,一般自己不在時,李芷盈很少見外客,是什么人竟能讓她打破這個習慣?
來到大堂,只見李芷盈獨坐主位,客座上分別坐著薛玉錦、陳子昂和一名陌生男子,瞧見武承嗣后,四人都站起了身。
“夫君,你回來了,有兩位客人來找你,說是有重要事情要與你商量。”李芷盈給武承嗣打了個眼色。
武承嗣瞥了陳子昂一眼,微笑道:“陳長史我是認得的,就不知另一位朋友是誰?”說著看向陌生男子。
薛玉錦搶著道:“他是楊務廉兒子,楊泰。”
楊泰拱手道:“草民楊泰,拜見周王殿下。”
武承嗣暗暗皺眉,楊泰來找自己,八成是給自家老爹求情的,妻子應該能夠想到才對,干嘛放他進來?
武承嗣來到另一張主位上坐下,擺手道:“不必多禮,請坐。”
薛玉錦似乎比李芷盈還要急,忙著解釋道:“武大哥,本來我們不愿帶他們來,不過楊泰說要獻一樣東西給你,我們這才帶他們回府了。”
“什么東西?”武承嗣奇道。
薛玉錦望著楊泰,道:“武大哥已經回來了,你趕緊說吧。”
楊泰忽然單膝跪地,拱手道:“草民希望殿下能救家父一命。”
薛玉錦當即大怒,道:“喂,你這混蛋,之前不會是騙我和芷盈帶你進府,才說要獻什么東西吧?”
楊泰平靜道:“在下確實要獻東西給周王殿下,可條件是希望殿下能救家父一命!”
“你還敢提條件?”薛玉錦更怒。
陳子昂打圓場道:“玉錦姑娘,你別那么生氣,不如讓楊兄把話說完,再交由王爺來定奪如何?”
薛玉錦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閉上了嘴。
武承嗣靜靜坐著,望著楊泰一言不發。
李芷盈輕輕道:“楊泰,你父親犯下大罪,就應該受到律法的懲治,這道理你應該明白。”
楊泰咬著牙道:“家父確實有罪,但還請王爺和王妃殿下能夠給家父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李芷盈瞧了武承嗣一眼,見他還是不開口,只好問道:“如何戴罪立功?”
楊泰道:“只要王爺能救下家父,我和父親愿意獻上鐵管的制造方法,而且還愿意幫助王爺制造更多的鐵管!”
武承嗣猛吃一驚,失聲道:“你說的鐵管是什么?”
“就是您讓神火坊制造的鐵管,雖然您的神火坊還沒有造出鐵管,但我和父親卻已經造出來了。”楊泰見武承嗣果然很在意那個鐵管,暗暗握緊了拳頭。
武承嗣心中更加詫異,問道:“你們怎么知道我讓神火坊制造鐵管?”
“您忘了嗎,當初您建立神火坊時,曾找父親要了一些工匠,那些工匠時常都將神火坊的消息傳出來。”
武承嗣愣了半晌,總算想起來,當初建立神火坊時,確實找將作監要了批工匠,沒想到這些人都成了別人耳目。
不過他當時也確實沒想到,楊務廉會是沛王的人。
楊泰又道:“沛王殿下得知您要造這種鐵管后,覺得這東西很可能是一種火藥武器,便讓父親跟著鑄造。”
“所以說神火坊還沒有造出來,你們倒先造出來了?”武承嗣瞪眼道。
楊泰站直身軀,昂首道:“殿下,草民知道張師叔和徐師叔都投入您麾下,但論起冶煉技術,他們兩人都遠遠比不上家父,您神火坊的工匠就更別提了。”
李芷盈道:“楊公子,光靠你自己的話可無法取信于人哦。”
楊泰立即道:“王爺,王妃殿下,你們若是不信,可以去將徐師叔、張師叔喊過來,向他們當面詢問。”
幽靜的庭院中,陳子昂仰著頭,負手望著明月。
好半晌后,他收回目光,向身旁的楊泰看去,楊泰筆直的站在庭院最中間,目光緊緊盯著前面的書房。
楊務廉就在書房里。
武承嗣聽了楊泰的話后,不僅派人去請了張啟明和徐元舉,還讓人持他的令牌將楊務廉帶了過來。
楊務廉最先到,一來便被武承嗣單獨請入書房中。
這場對話將是楊務廉最后的機會,楊泰自然緊張萬分。
陳子昂雖然被稱為洛陽狂生,但那指的是他與人辯論學問時的一面,在平日與人相處時,他不僅不狂,而且十分善解人意。
他很明白楊泰現在不想說話,所以他便安靜的陪著對方,一句話也不多說。
誰知,楊泰竟忽然向他開口了。
“陳兄,今日不管父親能否獲救,我都很感激你。”
“楊兄客氣了。”
“雖然我很感激你,但有件事我卻不得不向陳兄問問。”
“楊兄有話只管問。”
楊泰轉過頭來,目光銳利的望著陳子昂,道:“你我以前雖然都向沛王殿下效力,但我們并無私交,你為何會這樣幫我?”
陳子昂摸了摸鼻子,微笑道:“楊兄不必多疑,我其實一直都很佩服楊兄,趁著這次機會,想與你交個朋友。”
楊泰靜靜凝視了陳子昂一會,冷冷道:“陳兄最好不要把別人都當做蠢貨,我雖然與你接觸不多,但也一直都在關注你。”
“哦?你為何關注我?”陳子昂依然微笑。
楊泰冷冷道:“因為我在洛陽時,聽過你與別人的一場辯論。”
“哪一場。”
“你與晏耀升在七星樓的辯論。”
陳子昂笑了笑,道:“那場辯論我記得。”
“你當然記得,正是那場辯論,成就了你們兩人的名聲,而且那場辯論也是你唯一一次沒有取勝的辯論。”
陳子昂皺了皺眉,楊泰的言辭越來越冷冽,似乎對自己頗有敵意,這讓他摸不著頭腦。
楊泰繼續道:“正是因為晏耀升這個強大的對手,你在那場辯論中不得不全力以赴,結果卻讓我意外發現一件事。”
陳子昂臉上的笑容沒有了,木然道:“何事?”
楊泰道:“你是科舉政策的擁護者,十分痛恨憑門蔭就能入仕的現象!”
陳子昂臉色大變,蒙上了一層陰影。
楊泰繼續道:“沛王殿下大肆拉攏世家大族,他的王妃甚至選了鄭家之女,按理來說,你根本不可能被沛王招攬。”
陳子昂冷聲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原本我還不明白你為何留在沛王身邊,直到幾天前你公然反水,我才終于恍然大悟。”
陳子昂深吸一口氣,沒有說話。
楊泰道:“我本以為你是皇后殿下和周王殿下的人,然而發現你想利用我接近周王后,我又改變了想法。”
陳子昂臉上再次恢復笑容,道:“這都只是你的猜想。”
楊泰冷冷道:“不錯,所以我不會告發你。”
“多謝。”
“你不用謝我,不管如何,你總算幫了我,我們算扯平了。”
陳子昂笑道:“這樣最好。”
楊泰道:“所以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陳子昂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雖然我不會告發你,但我不喜歡被別人當做傻瓜一樣利用,所以你最好立刻離開這里。”
陳子昂深深看了楊泰一眼,轉身便離去了。
楊泰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目光再次看向書房。
又過了一刻鐘,楊泰忽然聽到身后傳來木輪滾動的聲音。
轉頭一看,只見徐元舉和張啟明父子在幾名侍衛帶領下,慢慢走了過來。
徐元舉坐在一張輪椅上,由張啟明推著走。
張啟明與自家兒子長的很像,身材也差不多,只不過臉上多了些皺紋,目光也更加渾濁一些。
瞧見楊泰后,張啟明渾濁的雙眼瞪的圓溜溜的,怒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楊泰拱手道:“小侄見過兩位師叔。”
“誰是你師叔,你立刻給我滾,不然別怪我把你的事抖出去。”張啟明威脅道。
楊泰道:“小侄正要感謝張師叔隱瞞了我與這次事件的關系。”
張啟明猛吃一驚,他之所以沒有檢舉楊泰,不過是念著幾分同門之情,不希望楊家絕后。
可楊泰竟然當著周王府的侍衛說出此事,難道不怕被別人知道嗎?
便在這時,徐元舉冷冷道:“楊泰,周王殿下讓我們過來,應該和你有關系吧?”
楊泰指著書房道:“周王殿下正在里面與家父談話,殿下交代過,如果兩位過來的話,請在外面等候一會。”
“什么?楊務廉也在里面?”張啟明又驚又怒。
徐元舉沉聲道:“楊泰,你到底和殿下說了什么?”
楊泰轉過身子,朝向書房方向,似乎不打算再開口了。
張構怒火中燒,快步來到楊泰身前,一把拎住他的衣領,怒道:
“你這混蛋,就是因為你和你爹利欲熏心,徐師叔的腿才會斷,徐師妹的眼睛才會瞎,你竟然一點悔過之心都沒有?”
楊泰冷冷道:“悔過這種事情,用嘴巴說就行了嗎,你若是想聽,我可以向你說一整天。”
張構直接給了楊泰一拳,楊泰站起身,整了整衣服,繼續面向著書房,就好像被打的不是自己一樣。
張構氣急,正要再打,徐元舉出聲道:“構兒,快住手。”
“徐師叔,這混蛋根本沒有悔意!”張構怒道。
徐元舉緩緩道:“這里是周王殿下的地方,不可胡來。”
張構轉頭向不遠處的侍衛看去,發現他們正盯著自己,哼了一聲,回到張啟明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