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四月剛剛開始的第七天,轟轟烈烈的考成法頒布出來,隨之公布的還有官員守則,誰該做什么,都被羅列清楚。
一旦有所違背,那么吏部就要給你記上一筆,嚴重點就要去刑部喝茶,被都察院彈劾了。
王文王竑新官上任,都在朱見濟的鼓勵下燒起了自己的三把火。
吏部的考核來的又疾又猛,沖擊之下直把受審官員頂的哀叫連連,有長期摸魚,按照考核標準很有可能被奪官撤職的人更是前后上下一塊出水,大聲呼喊“受不住”了。
禮部和刑部在旁邊登記名冊,將官員所違背的大小規則及其姓名寫上小本本,到時候公布示眾。
這對于深受理學影響,看重名聲的士大夫而言是致命打擊,更給了都察院彈劾他們的機會,使得四月份言官們的績效連連攀升。
以朱見濟最新推出的“績效好工資就好”的政策,言官們可能是這次考核的最大受益者,一下子讓言官們對皇太子的風評好上不少,曾經得罪過鐘同在都察院陷入了尷尬處境。
畢竟大明朝的官員工資是很低的,其中還有寶鈔這種玩意兒。
以前明太祖發下的寶鈔還算值點錢,官員忍就忍了,因為老朱手底下干活,誰敢抱怨誰就能獲得御賜的鐐銬。
現在寶鈔貶值到給貴人擦屁股都可以了,官員俸祿被進一步削弱。
除卻人性的貪婪,工資不夠生活費也是促使某些官老爺貪污的原動力。
朱見濟有意改變這種情況,可惜他親自算了下賬,發現國家是真的沒錢。
天災頻發,儒雅隨和的景泰帝當然不可能繼續找受災群眾收稅,于是免稅也跟著頻繁。
現在還沒到世界白銀大量流入中國的時候,東南方也沒崛起封建財閥,但財政問題跟明末一樣,處處都是坑,有時候連官員工資都拖欠。
趁著這次機會,言官們可以理直氣壯的撈獎金,發筆同事難財,朱見濟也樂得見這些官員們互相檢舉揭發。
雖然考成法新出,并且只是在兩京之地推行,但短短時間內,威力已然顯露,不少尸位素餐之人被揪出體制內免官,也有人因為考察結果優異得到升遷。
不到一個月,光是被記下的職位變動官員姓名,就寫滿了兩張紙。
而這兒,只是考成法最初的成果。
誰都能看出等這個法度穩定,被推行到全國后,會是一道怎樣的天雷。
畢竟能當官的都是聰明人,奈何他們越是聰明,就越是自以為是,不甘被人如此對待。
在朝堂之上,終于有人忍不住利益受損,上疏指責朱見濟提出的考成法過于嚴苛,還為了提高效率,鼓動言官彈劾其他臣子,著實的“有違祖制”。
“所以在楊御史看來,孤推行考成法,就不是個好人?”
在考成法給官場帶去巨大殺傷性后,楊善再一次站了出來。
他目光堅定的看著金臺之下的御階,仿佛吃了豹子膽。
此前因為太子的速戰速決,讓他失去了挽救太上皇的機會。
現在他必須站出來為自己被壓出滿身大汗的同僚們說句話!
“大膽楊善!”
“考成法是六部內閣議定,朕準旨推行的!你有問題不去找六部,不來找朕這個皇帝,卻向太子發難,是何居心!”
景泰帝率先站出來為兒子撐起一片天地。
但朱見濟也不是一個會退縮的人。
他也起立,對著景泰帝說道,“父皇不必擔心,兒臣自信考成法實為良法,不懼他人置喙!”
“請父皇允許兒臣與楊御史對辯,以分清黑白!”
景泰帝看了看兒子,從朱見濟的小肚腩上看出了他的滿腹經綸后,方才坐回龍椅。
“準太子所奏!”
于是小太子上前一步,氣勢雄渾。
在此之前,朱見濟受限于對大明朝的見識淺薄以及生性穩重,行事的確略茍,在朝會和內閣中,只是慢慢的提出自己的建議,為之后的動作做鋪墊。
現在耕耘獲得了收獲,考成法一出,完全掩飾不住太子要對官員出手的野望了。
朱見濟也不打算再忍下去!
六部長官都快變成朱見濟的形狀了,太上皇跟太后都在閉關反省,于謙主動放權,景泰帝自愿為兒子分擔壓力……
這樣的時機,這么強大的輔助團隊,朱見濟憑什么還要給楊善面子?!
他楊善又是哪來的的臉面?
就憑他五年前帶回了一個被瓦剌人嫌棄什么贖金都要不到的太上皇?
“我朝自是君遣臣以治理天下,然考成法執政太嚴,行政苛猛,前所未有,其中更有奸佞之人借機排斥異己,以成其黨派,實在有違先祖之志!”
太祖高皇帝那么嚴格都沒有考成法呢,你憑什么要求官員每天打卡上班,按規矩行事?
特別是王文這個刻薄的小人,竟然趁著考核部下官員的機會,將不少耿直正義的人貶斥了,實在是讓朝中的清流們損失慘重。
那些都是好人啊!
朱見濟都被楊善這邏輯說笑了。
你跟著老朱家的真正傳人說祖制?
難不成楊善覺得他比后人更尊敬朱太祖這位先人?
呵!
臉真大!
不過既然楊善都把“祖宗成法”這個王牌給拿出來了,朱見濟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
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懂,明太祖!
對于楊善這種典型的頑固分子,朱見濟也打算一擊必殺。
只見朱見濟冷漠的盯著楊善,在后者梗著脖子對望的情況下,從腰帶中翻出來了一張折疊了多次的紙。
他將紙張緩緩打開。
“既然楊御史說了,孤要遵循祖宗成法,以明太祖之志,那么孤也聽進這話,為大家重申一下太祖志向。”
他抬起粗短的手,沒有完全打開但已經看得出寫滿了墨字的紙張在他手里迎風飄揚。
朱見濟環視堂下朝臣,面無表情的說道,“洪武二十五年,太祖高皇帝頒布了醒貪簡要錄規定:官吏貪贓六十兩以上的梟首示眾、剝皮楦草。”
朝臣們聽到這一段,心里忽然狂跳,額角青筋炸開。
太祖時代瘋狂反貪和那三樁殺的人頭滾滾的大案,至今仍是無數人揮之不去的陰影。
“孤手里的這一份,正是考成法頒布以來,由錦衣衛明察暗訪所搜集來的,貪污受賄六十兩以上之人的名錄。”
“其中有文官武臣,也有勛貴。”
朱見濟嘴角無情的勾起,望著楊善大聲說道,
“既然楊御史身為都察院右都御史,口口聲聲的要陛下與朝廷遵循祖宗成法,那孤也沒有辦法。”
“還請父皇下令,將這紙上所記之人,皆由錦衣衛綁負城外土地廟,依照楊御史的話,來讓世人看看太祖留下的成法!”
他轉過身,將寫滿姓名的紙高高舉過頭頂,就要呈交給景泰帝。
景泰帝一時震驚,不知道是接過來好,還是不接為好。
太祖的剝皮萱草之刑,對于景泰帝這個最高統治者來說也是很恐怖的。
他看了一眼兒子,朱見濟則是安撫性的對好爸爸眨了眨眼,再對著周圍拱衛奉天殿的禁衛們一揮手——
禁衛們頓時圍了上來,腰間的佩刀被拔出來一部分,透出雪白寒冷的光。
只等著皇帝點頭,他們就要一擁而上,把名單上的貪官都給揪出來。
底下的大臣忍不了!
這樣的祖宗成法誰受得了?!
都怪楊善這個嘴碎的家伙!
好端端的提什么老祖宗?
朱家大魔王就這樣被你引出來了!
看著朱見濟手里的那張紙,朝堂之上除了鮮少幾位問心無愧的面色如常之外,都騷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