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為了陛下而胖的呀!”
徐永寧這話說的理直氣壯。
也許真的是受到能量守恒原則的影響,朱見濟在迎來生長痛之后,正式步入青少年的迅速發育期,整個人跟抽苗似的長,之前積累下的肥肉減下去不少,看的杭太后心疼不已。
反過去看看他的三個小伙伴,因為都比朱見濟年歲大,已然結束了人體成長期,隨后因為沒什么大事情,每天待在自己窩里貓冬,基本都長了一層肉。
“放屁,就知道胡說。”朱見濟對著徐永寧笑罵道,“趕緊滾回去奶孩子吧!”
徐永寧笑嘻嘻的溜了,還沒忘記提醒皇帝,“記得哈,給我留個位子,我要去打仗!”
朱見濟對他翻了個白眼。
等到正月過去,年味漸漸少了,朝廷針對去年便定下的“西北出兵章程”有了動作。
先是由朱見濟下旨斥責了關西七衛的“不法之舉”——
常年劫掠地方商隊,攻擊使臣,以至于嘉峪關之外騷亂不止,忠順王代代都被獻祭,導致現在只留一個寡婦當家哈密,忠義王更是直接絕嗣。
宣宗皇帝曾對他們做出工作批評,被關西七衛置若罔聞,現在都乾圣朝了,仍舊是屢教不改。
皇帝在圣旨里明確提出,如果這群家伙還不遵守規矩,那就“勿謂言之不預也”!
圣旨傳到關西七衛手里,對方卻是不怎么在乎。
言辭激烈是沒錯,基本把他們干過的混賬事都指出來了。
但這群人不相信大明會對自己動手。
自己有像兀良哈三衛一樣,反水到韃靼、瓦剌那邊,帶著他們攻擊大明關隘嗎?
自己有反過去屠殺大明的子民嗎?
自己在明面上,還是大明的衛所啊!
雖然惡事做的多,頗有自成一國的態勢,但政治紅線他們是沒有踩到的。
既然沒有直接提出造反,或者做出類似舉動,他們自覺以仁宣以來的“內卷求穩”之風,朝廷這次的圣旨也只會停留在嘴巴上。
朝堂之上盡是君子,而君子,通常是動口不動手的。
所以隨便罵,然后該干嘛干嘛!
關西七衛根本不在乎這事,擺場面迎了朱見濟的圣旨,對著傳旨而來的使者恭恭敬敬的表示“我知錯了,努力改正”,然后把人送了出去。
自然,在回程路上,使者們免不了遭遇一群蒙面盜賊的劫掠,身上的好東西都給刮了去,只給人留了條褲子。
這還是被一名宦官拼死保下的。
畢竟他身體殘缺,難以啟齒,偏偏還是甘肅這邊的訓導官,在鎮守嘉峪關的士卒眼里有點地位,要是真裸奔回去,估計當晚就能羞愧到上吊了。
“也是辛苦你們了。”
宋誠讓傳旨使者好好下去休息,安撫一下被關西七衛那囂張態度刺激到的幼小心靈。
梁白開則是提前一天來到了嘉峪關,此時正坐在堂里,為宋誠、柳承慶等人陳述嘉峪關之外的信息。
“這群家伙越來越過分了。”柳承慶氣憤的哼了一聲,恨不得直接帶兵沖出去把人都槍斃了。
“不必著急,他們算什么?”
宋誠倒是沉穩,沒跟著柳承慶一塊鬧。
他都在甘肅帶了好幾年了,要沒點耐心,早就會被關西七衛的作風給氣中風了。
“一群墻頭草罷了,不喜歡給大明當狗,又不敢撲上來咬,自然只能惡心惡心咱們了。”
這種人,
誰贏,他們才會幫誰!
關西七衛的設立,那也是歷史遺留問題了,后來的大明諸帝也沒能及時把它解決掉,以至于造成今天這個局面。
想當年蒙古帝國威勢何其之大,到處都有他們的汗國。
而除卻中國的蒙元外,更有什么東道、西道諸王的。
后面紅巾軍起義,龍蛇起陸,天下大亂,也有王保保、伯顏等厲害人物把部分起義給鎮壓了下去,甚至朱太祖都必須得暫避鋒芒,可見即使到了元末,蒙古人還是有點戰力的。
老朱同志建立大明朝,也是花了不少力氣才把蒙古人趕出去的。
打到后面,發現蒙古人跟蟑螂似的早就遍及大陸了,還打不完,國內需要休養生息,不能再進行大規模的征討,只能捏著鼻子承認了他們的地位,讓他們為大明稱臣納貢,或者成為羈縻之地。
關西七衛和兀良哈就是這種情況下的典型例子。
現在兀良哈已經服氣了,跟大明完全提不起打仗的精氣神。
可此前大明發威猛揍,那差不多只發生在東部的蒙古草原之上。
關西七衛位于西北,對于大明的威風“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所以還以為當政者是仁宣那種承平守成,不想濫起邊械之君,大明的軍隊也還是之前的模樣,衛所軍瘋狂逃離。
卻沒想到,朱見濟讓宋誠來到西北一地,便令他重肅軍規,把士卒整頓了一遍。
有訓導官的存在,也方便了士卒的需求能及時傳達到皇帝耳朵里,然后通過皇權運作解決。
這讓西北邊鎮的軍隊重新煥發了活力。
“而且再等等,陛下派的人還沒來呢。”
宋誠負手而立,面前擺著一張世界地圖,目光晶亮,胸有成竹。
“韃靼內斗不止,咱們也不必多擔憂他……今年要打,之所以準備這么久,就是為了一鼓作氣把中國跟西域打通,不然總被人堵著,哪里是好?”
“梁白開,你把從哈密打聽到的情況說一說,讓我們了解一下!”
梁白開休息了一晚,也已經做好了準備。
只見他拱了拱手,就把自己待在哈密一年左右收集到的各種情報轉述給了宋誠。
“韃靼那邊,被毛里孩帶去的馬可古兒吉思小大汗因為被多方勢力哄搶,以為招牌,加上上次受驚之后身體一直有恙,去年年底便病死了……隨后汗位空懸,一直未定。”
毛里孩作為外來勢力,要想在韃靼立穩跟腳,就需要在手里掌握一個好東西,比如說——一位傀儡大汗。
當時他兵敗投奔,如果不是有小王子在手,也很難被韃靼各部落接納。
但現在馬可古兒吉思死了,他失去了盾牌。
毛里孩迫切想要再扶持一位新的大汗為自己爭取利益。
但韃靼人才不會讓他輕易這么干。
韃靼自己當然也想學毛里孩一樣,“挾大汗以令諸侯”。
于是雙方在爭執之下,先后扶持了幾個小孩子大汗。
在自己支持的小大汗被對手暗殺掉后,更是直接撕破了臉,從去年一直打到了現在。
只能說是天賜良機。
這種豬一樣的對手,如果朱見濟還不抓緊機會把它往死里打,那他就是腦殘!
他能是那玩意兒嗎?!
“不過韃靼雖然和瓦剌當時情況類似,但其實力還是略微強于后者的……”
瓦剌說到底,是盛于也先,也敗于也先。
反正從也先篡位,屠殺黃金家族然后自稱大汗后,整個瓦剌的局勢就沒平靜過。
韃靼跟隔壁比起來,雖然也是爭執不斷,但只能算是小打小鬧,沒有把自家家底給打空了。
“這個不必多慮!”
宋誠坦然一笑,“既然韃靼多年以來都是這副鬼德行,可見他們那邊根本沒有智者。”
“再說即便是全盛時期的瓦剌,能勝過大明,不也是因為太上皇的亂來嗎?”
在坐的幾位聞言,都不免撇嘴。
可見土木帝身為“微操圣手”,給這群人留下來多深印象,過去十來年了還不敢遺忘。
柳承慶也說道,“今日的大明不說比得上太祖太宗之時,但比起正統年間還是強一些的!”
正統年間還有各種地方叛亂和王振亂政,不止國家財政有嚴重負擔,軍隊的戰斗力也處在下滑階段。
但從景泰朝開始,國勢重振,清除朝中的奸佞和庸俗官僚,又想辦法收稅開海,鼓勵科技提高生產力……這底子就不一樣了。
軍隊有了朝廷發的工資,打起仗來也多了不少動力,用得著怕區區韃靼?
“亦力把里和吐魯番如何?”
“這也是天賜良機了……”說到這個,梁白開興奮了起來。
因為他在哈密蹲了那么久,為得就是完成朱見濟給他的任務——
重建大明在西邊的情報網絡!
哈密連接東西,是個絕對的“好地方”,所以就算梁白開在那兒哭爹喊娘的想回家,朱見濟還是只能讓他忍一忍。
如今他苦盡甘來,總得把自己在那邊的成果拿出來炫耀一番。
“去年之時,亦力把里的大汗也先不花二世便在阿克蘇去世了!”
他是歪思汗次子,當年歪思汗死后,曾與兄長羽奴思汗爭位,并且在各方勢力支持下取得了勝利。
在世之時,因為年輕而被朝中奸臣帶壞過一段日子,但后面好歹是迷途知返,在賢臣輔佐之下重新振作,穩定了國內局勢,算得上一位頗有作為的明主。
但由于其人早年過度沉迷于酒色落下病根,后又時常飲酒作歡不重視身體健康,四十六歲就去見他的真主了。
而繼位后的兒子篤思忒馬黑麻完美繼承了父親的一半基因——
同樣因為年輕而喜好縱酒享樂,行為放蕩,而且比他爸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先不花二世的玩樂好歹還在統治者的正常范圍里,只是信任奸臣,沉迷游獵。
結果這位直接自掘根基,疏遠國內的教學者,實際上的宗教貴族們,還垂涎后母跟嫂嫂的美色,企圖實行收繼婚,給死鬼老爸和死鬼老哥帶綠帽子。
并且還在剛剛繼位之時,便斥責過勸諫的賢臣,把當年輔佐他爹理清國政的臣子給踢掉了好幾個。
要說梁白開為什么會知道的這么詳細?
實在是這位新王一繼位就搞這種問題,表現的過于出色,讓來到哈密經商的亦力把里商人都抱怨不已。
這讓梁白開相信,只要這人多在位幾年,就能成就一位亦力把里版本的朱祁鎮。
同時,他也不免開始信起了神佛,覺得在這種大明想要出擊四方的時候,推門一看結果正逢四方全在動蕩內訌,著實是命運過于玩笑。
這種玩火自焚的對手和鄰國,只要大明的統治者智商在線還敢于直面戰爭,不是直接拳打敬老院,腳踢幼兒園了嗎?
“至于土魯番,其酋長也密力虎稱王后,便在自己地盤上大為推廣教,并且侵略火州、柳城……”
“不過當時正是也先不花二世在位,他對于也密力虎稱王之事并不高興,雙方爭斗一番,也密力虎再次臣服于亦力把里,不過對大明還是自稱為土魯番王的。”
柳承慶笑了,“所以土魯番這幾次朝貢,都是用的假名號來騙大明?”
在大明優秀的朝貢制度下,“王”和“使者”得到回賜禮物的程度可不一樣。
而且為了緩和大明和周邊蒙古各勢力的緊張情緒,對于來朝貢的蒙古人,大明其實是更加寬容的。
像景泰七年,帖木兒帝國派使者來朝貢,在其進貢的玉石中,好的只有二十四塊,重六十八斤,其余的五千九百多斤,用途不大,明顯是在開礦挖掘之時,隨便選了些邊角料過來湊數的。
但對方使臣卻大言不慚的要求明朝,按照每五斤一匹絹的價格來兌換,這讓朱見濟大為惱怒。
但最后還是考慮到政治層面,以及朝貢制度附加的“名分”好處,咬牙應了這個條件。
要不然朱見濟怎么這么想打通西域呢?
當年帖木兒帝國使者囂張的嘴臉,他可一直沒忘記過!
只要西域平定下來,他就能夠以“征討不臣”為理由,狠狠報復回去了。
土魯番對此,當然也是有樣學樣。
沒錯,就是這樣!
梁白開嚴肅的點頭,表示自己非常鄙視這種“假朝貢”的作風。
宋誠聽完關于隔壁老鄰居的局勢,暗自點頭,也覺得趁著這股歷史潮流走出去,對大明來說既省力又有好處。
“再等一個月,陛下增派的助軍和糧草全都到齊了,咱們就開打!”
梁白開巴不得如此,還沒忘記提醒宋誠一句,“若是對關西用兵,那還請將軍多多注意一下當地的宗教問題。”
他在那邊的感受,除了“這地方真亂”之外,還有“怎么會有這么暴力的宗教”。
以中國人愛好和平的性格傳統,在宗教信仰上面從來不會過于激烈,也沒有讓宗教勢力過多的參與進過政治。
但那邊不一樣。
從西邊來的商人和梁白開交流過這十來年間的變化,曾說在教大興之前,土魯番等地的局勢還不算太差,但后面圣戰頻發,原本信佛的人不是被殺就是被驅逐,以至于今日亂局不可收拾。
梁白開擔心不絞清這股力量,西邊很難安穩。
“而且陛下曾經許諾,如果西域安定些許,哈密就得由跟我而來的那幾個番僧傳教……”
“這個我懂了!”柳承慶點頭,讓梁白開放心。
有些東西,趁著使用戰爭這種暴力手段之時,最好一口氣清理干凈,不然等后面承平了,考慮到維穩等問題,就不好處理了。
畢竟人一旦舒坦下來,再讓他們去努力干好事,便容易出現“拖延、懶政”等等情況。
歷朝歷代的很多弊病,都是這樣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