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圣元年發生過的事情,又在乾圣六年上演。
只是上次被禍害的,乃沒有足夠依靠的普通地主,手握免稅權的官紳是沒有被牽扯進來的。
甚至在地主被收割過后,還有不滿自家要交的賦稅多,一怒之下,賣了土地的事情發生。
吞下地主不要的田宅,一般老百姓就別多想了,大部分自然是讓旁邊的官紳們接了盤。
所以在朱見濟剛剛登基之時,下的均田賦之令,擱在某些官紳眼里,是一件“德政”!
反正他們是吃飽了的!
可是現在,被拿去收割的變成了他們,官紳們哭爹喊娘了。
不是沒有人想靠自己的力量反抗一波,只是在朱見濟下定決心,還有軍權輔助后,他們再怎么抗議,也是無用的。
皇帝拿槍頂著他們的腦袋,不服就殺,不繳稅就殺。
殺得個人頭滾滾,殺得個天地清明。
地方上面,除了受皇帝命令來監督查辦的心腹勛貴將領之外,都指揮使這地方最高軍事長官也行動起來。
由五軍都督府下令,讓其帶兵,輔助官府進行查田收稅一事。
在朱見濟“軍政分離”的操作下,都指揮使基本上都是受都督府統屬,其中有一些人,還是崛起于景泰朝打擊蒙古之戰中,差不多跟著朱見濟執政經歷一塊過來的。
所以他們很習慣這位天子的操作。
當然了,更重要的是現在的兵多為募兵,都是朝廷出錢再養。
拿了領導的錢,自然得為領導辦事。
不然后勤口糧一斷,引發大動亂,都指揮使自己就能直接吊死在北京菜市場了。
而地方官府在黑黝黝的槍口之下,不管自愿不自愿,也只能硬著頭皮,給皇帝把這件事辦了——
某些人為了表示“文人風骨”,放出過豪言,說要辭官,要掛冠而去的,不肯給剝奪自己特權的皇帝干活。
結果他們真的被免了官,還被判定為玩忽職守,不止有都察院彈劾,還有吏部追責,需要承擔額外的代價。
沒多久,吏部調任的官員就要過來,接手他們的職務。
天曉得,這些人只是一些傳統的庸俗官吏,碰上這事口嗨一句罷了。
誰知道當今天子年紀輕輕,這么喜歡較真啊!
明明自己只是放話出去說不干了,又沒真的要寫辭職報告……
以為自己很高貴,結果朱見濟用事實告訴他們,“你們不配”!
“又不是國朝之初,人才凋敝的情況,如今天底下想當官,能當官的多了去了!”
“這群人還自視甚高,以為自己是個寶啊!”
文淵閣內,因為官紳被迫繳稅一事而需要加班很久的王文老頭拍桌罵道。
七十多歲了,老頭子精神還挺好,罵人也有勁。
“王天官,你坐下歇歇吧,別氣壞了身子。”朱見濟在一旁笑著對王文勸道。
“那些跳梁小丑,朕從沒有放在過眼里,平時考成沒有查出錯誤,那不妨事,現在既然跳了出來,朕就當他是蒼蠅,打了抓了就是。”
“你是先帝老臣,朕的肱骨,比那群人重要多了。”
王老頭哼哼唧唧的,又坐回去看起了報告。
他也是最先表示支持朱見濟新政的官員。
雖然王文自己也有私心,發生過兒子沒考好就針對過主考官的事,但被人咒罵“刻薄”的老頭對于錢財,倒是看得很開。
他性子急,也許在小事上容易過不去檻,但大事上卻未曾糊涂。
區區免稅而已,很正常的事情嘛!
向天下收稅,本就是朝廷的權力,哪里能因為是官紳就得以豁免?
要說撈錢,屁股下坐著吏部尚書的凳子,又有考成法這種對付官僚的利器,誰不趕著給王文送錢,以求自己能有個好官途?
可王文還是我行我素,十幾年來,愣是沒把“刻薄”這個評價甩出去。
“老臣已經七十四歲了,世人常說,人活七十古來稀,臣受先帝和陛下兩代信重,居高位多年,如今正是當以國士報之的時候!”
給官僚集團放血,這是一件討人罵的事。
可王文不怎么在乎。
他已經被罵幾十年了,還介意后面的?
這鍋,王老頭很爽快的就替朱見濟背了上去。
朱見濟對此也很感慨。
畢竟拉著個老頭子給自己干活,良心上有點過不去。
但他必須和中央的幾位部堂達成一致,這樣才好把力量凝結在一起,推動政策落實。
王文和李賢是六部中權勢最盛的,有他們支持,朱見濟才能放心。
所以只能捂著良心,繼續壓榨這兩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了。
“最開始,皇帝要清查侵占公田的不法之徒,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沒有去私吞公田。”
“后面皇帝讓宗室按照田畝繳稅,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宗室。”
“再后面,皇帝讓地主均田賦繳稅,我沒有說話,因為我是免稅的官紳,均田賦均不到我頭上。”
“現在,皇帝對官紳下手了,已經沒人幫我說話了……”
地方上,隨著事態發展,因為抗稅被抓起來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在流放的路上,發出了如此抱怨。
但也有華生發現了盲點,“不對啊,勛貴之家可以幫咱們說話啊!”
“……你傻了,帶著兵來抄家的,就是勛貴出身的!”
“可他們家里也有田,憑什么乖乖繳稅?”
“八成也是被當兵的上門了吧……或者皇帝直接下旨,他們搞不聽從?”
像徐永寧和張懋這兩位國公,可是都被派來勛二代眾多的南京坐鎮的。
到底是大明的南都,待遇就是不一樣。
有了兩個皇帝小伙伴的支持,作為南京鎮守使的李繼業腰板更硬了,抓人毫不留情。
然后,他就被新任的魏國公徐俌給舉報了。
因為李繼業查到了他頭上。
他爹徐承宗兩年前去世,去年朱見濟批準了他襲爵的請求,讓徐俌成為了南京城中品級最高的勛貴。
但徐俌本人卻不是很爭氣。
他的才能不是很出眾,接人待物也比不上老爹的厚道。
這讓一些士人想吹捧一下這位新任的魏國公,思來想去,最后卻只能夸他孝順,做事有風度,長的也帥。
沒辦法,實在沒別的東西能夸了。
而當李繼業查到他家的時候,正好趕上徐俌在跟當地百姓爭奪田產,完全忘記了他爹去世之前,辛苦叮囑的“做事千萬要存仁厚之心,今圣天子在位,莫要犯尊者忌諱。”
畢竟徐俌自己地位就高,還迎娶了皇帝親信成國公朱儀的女兒,來南京坐鎮的,更是他本家。
這身份,能不豪橫?
徐俌不過十六七歲,沒經歷過他爹關于地位難保的憂愁,又因為后面徐承宗乖乖的給皇家開廠辦事,家中錢財富余,從未受過任何委屈。
所以養成了一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病,在天雷降落的時候,還在踩朱見濟的紅線,以為事不關已。
結果徐永寧正閑的摳腳呢,根本不管這小子是不是自己親戚,抓過來就是一頓揍,然后壓著去給李繼業道歉了。
跟老百姓搶奪田產的事,直接被徐永寧撥亂反正,鼓動徐俌做這事的魏國公府管家被當街處理——
徐俌才襲爵多久?年紀又有多大?
一個手頭從來不缺錢,被富養長大的少爺,哪里會閑著沒事跟老百姓搶那幾畝薄田?
也就是徐俌傻了吧唧的,會輕易聽信府里下人的話,做這種丟人現眼的事。
“如果你不姓徐,你這個腦袋今天就保不住了!”
徐永寧笑著摸了把同輩小兄弟的后脖子,還捏了下徐俌的細皮嫩肉,掐的人嗷嗷直叫。
“你爹之前還寫信讓我幫忙多多管教你呢,我看就該把你送去京城的太學或者工院農院讀書,免得什么都不學,腦子里裝了屎。”
“咱們才是一家人,那個姓李的連爵位都沒有,憑什么查魏國公的田?”徐俌在徐永寧手下掙扎,嘴巴還硬的要死。
“他配嗎?他不配!”
張懋在旁邊聽了,都忍不住搖頭,“如果我兒子是這樣,我肯定要扔了他,再和固安生一個新的。”
也許是老來得子的緣故,徐俌完全被他爹寵溺廢了。
幸好,這么大的年紀,還有機會改正,只需要外人一點小小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