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讓我干什么?”
達貢從未聽過如此不合情理的要求。魔物從天而降,在堅京城進行一波燒殺擄掠,冬冬教授居然要達貢將它們放走?事出反常必有妖,達貢肯定要去問個清楚明白。
城里的戰斗逐漸明朗,而隨著偽童魔物造成的元素亂流平息下來,各種情報也開始向達貢這里匯總。先鋒軍已經收復了堅京城,現在正在進行逐家逐戶的搜查清理,
防止有魔物潛伏并隱藏下來。他們需要人民神殿牧師進行支援,尤其是可以偵測魔物的咒語,能夠對搜查工作起到很大幫助。而在城南區域,冬冬教授的法術學校附近,的確有一些魔物被幻術困住了。先鋒軍沒辦法進行清理,戰士們詢問指揮部的命令。
“我去處理吧。”達貢讓巴特向先鋒軍指揮部報備一聲,
然后乘坐云龍趕往城南。在空中飛行時,達貢遠遠就看到一個銀光閃閃的幻術法陣罩子扣在法師學校旁邊,覆蓋了兩條縱橫的街道。先鋒軍戰士在罩子外圍設立警戒崗,不讓居民接近。而冬冬教授和他的學生就在罩子旁邊。
不少學生受了傷,幸好傷勢不重,已經得到了繃帶、藥膏和人民神殿牧師的初步治療。不需要繼續戰斗的年輕法師們也沒有閑著,他們站在五星旗幟下,不斷運轉法力循環,通過旗幟形成的法器網絡為其他施法者提供元素能量。盡管會有許多能量損耗在傳輸過程中,但人民神殿的牧師們仍可以用這些能量多施展一些治療法術,而這是法師無法做到的。
“總指揮好!”眾人見到云龍降落,立刻向達貢行禮,他們的目光中滿是信任的目光。達貢趕緊朝大家招招手,說道:“大家辛苦了,變現的也都很英勇,目前堅京城內的魔物基本消滅,政府那邊正在一邊滅火,一邊搜索并救治傷員。這邊是什么情況?”
“報告總指揮,
我是二連六班副班長,帶著二隊扶著這條街區。我們來到這里時,
法師學校的師生已經用法術困住魔物,
就在那片銀色的罩子下面。冬冬教授禁止我們進入,他說魔物都被控制,不需要我們。可這樣我們沒辦法向上級報告。”
“繼續警戒。既然里面還有活著的魔物,那就安排好陣地,防止魔物跑出來。”達貢用拳頭敲敲額頭,對戰士說道:“我去問問是怎么回事。”
冬冬教授一直就在旁邊,雙手撐著拐杖穩穩站著,面帶微笑看著達貢。戰斗的勝利讓他臉色發紅,顯得氣色不錯。只是他年歲已高,這樣的遭遇戰、突襲戰對他來說肯定太過刺激,并不利于健康。
“老師!”達貢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在冬冬教授面前恭敬站好,微微低頭。有時候冬冬教授會摸摸他的頭發,他得準備好嘍。
“知道你來是為了什么,我就不廢話了。”冬冬教授說道:“我用幻術困住了十七個魔物,周圍三顆隕石的混蛋都在這里。我用幻術讓它們相信堅京城已經遭受了重大打擊,這里的戰略施法者非死即殘,人民神殿也被掀翻。他們的總指揮在護衛們的拼死保護下勉強活了下來,但是短時間內恐怕無力再戰,
就連斗志都有可能完全喪失。將這些魔物放回去,這些假消息對咱們有利。”
“已經可以對魔物使用幻術了?那么復雜的消息是怎么塞進它們的元素腦袋里面的?”
冬冬教授微微一笑,輕輕拈著細長胡須,說道:“將幻術和心靈法術結合起來,的確大有可為。今天我施展的其實是一個戰略法術,我為此準備了很久。還記得鮑諾嗎?法師協會的一群施法者施展聯合咒語,對他進行戰略欺騙,將虛假的未來預言投射過去,從而導致了他的失敗。我一個人沒辦法重現那種規模的法術,但通過這些被欺騙的魔物,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達貢,”冬冬教授伸出手,輕輕抓住達貢的胳膊,說道:“幻術只會騙人,但只要能將敵人騙成傻子,那咱們的頭腦就是優勢。這場和魔物的戰爭,我已經老了,幫不上更多忙。臨走前再騙他們一回,也算是把這世界上所有種族都騙過了。”
“老師,你別這么說,你身子還硬朗。”
“別打岔!你現在應該想想怎么把這些魔物護送出去,讓它們滾去欺騙自己人。”
“這是個新情況,讓我仔細想想。”達貢彎下腰,用土運術改變地面,制造出兩個土凳子,然后用披風擦了擦,請冬冬教授坐上去。他隨后在另外一個凳子上坐下,皺著眉,一邊撫摸胡須一邊進行思考。
堅京城的戰報依舊不斷通過圣音天使匯聚過來,要么是勝利的好消息,要么是發現平民傷亡、需要牧師援助的信息。先鋒軍自己連排一級的指揮系統就能處理好這些事情,不需要達貢干預,他只是聽一聽、知道就行了。
戰略和戰役方向的決定才需要達貢,而對魔物進行戰略欺騙就是這樣的事情。達貢充分相信冬冬教授的法術水平,先按照“一定可以進行欺騙”為先決條件展開思考,判斷這件事對冬國來說是否有利,是否值得嘗試。
示敵以弱一直都是麻痹敵人的好辦法,可以給冬國提供難得的發展時機;這種欺騙還能通過助長魔物的驕傲而讓它們盲目,讓先鋒軍能在更隱蔽的狀態里和敵人戰斗。只要用好這種戰術,對發起者來說總歸是有利的。
總歸是有利的……達貢的謹慎逼他從“另一個角度”思考問題。
“老師,魔物乘坐隕石落下襲擊堅京城,它們的行為與敢死隊相同,就沒想過回去的事情。如果戰斗順利,蝸牛魔就會不斷制造魔人,鐮刀魔和蝙蝠水母魔擴大控制區域、搜尋合變用的生物。雖說魔物可以被幻術欺騙,但它們返回南方這個行動本身就存在錯誤,不符合常理,騙不到人的。”
冬冬教授捻著胡須,說道:“我從來就沒指望魔物像咱們地表種族那樣傳遞消息。我給它們的幻術就像是一種傳染病,并非通過口頭訴說,而是直接從魔物到魔物,不由得它們不信。”
達貢覺得這真的不可思議,便問這個法術是如何實現的。
“魔物的內核是元素結石,而結石對咱們來說是干什么用的?不過是制造法術物品的材料而已。我看魔物總是想著將咱們合變,一直想要報復回去,何不把元素結石變成法術材料?”冬冬教授說道:“我的幻術,其本質是讓元素結石以為自己經歷了法術物品制造過程,從而讓它呈現出法術物品的效果。法術內容很簡單,冬國敗了,魔物贏了,它們無比厲害,已經天下無敵……”
“把魔物的能量內核做成法術物品?還能夠互相影響?這……”達貢由衷感嘆道:“要是早有這種法術,根本就用不著無限迷宮了。”
“那不一樣!地面上的魔物以火元素為主,體內都有火元素結石,這讓它們的優點和缺點都非常集中,容易被針對。而進攻無限迷宮的地底魔物則是另外一回事,它們千奇百怪,沒法用單一的法術來對付全部。”
只說了幾句話,冬冬教授就表現出疲態,緩了緩氣之后才說道:“想讓它們相信某件事情很困難,這件事要對它們不利,但又不能讓它們察覺出危害。比如根本沒法植入讓它們殺死或者弄殘自己的想法。戰略法術做不到那樣的事情,或許神靈有那樣的力量?”
達貢搖搖頭,說道:“神靈如果能大規模操縱思想,那它就有無窮的信徒,因此就需要現有無窮的力量來實現法術——這本身就是矛盾的,違背神靈的力量規則。”
“看來不管是人還是神,力量都有極限。”冬冬教授說道:“我現在的力量極限就是讓魔物相信自己勝利了,相信它們一直走在勝利的道路上,至少對冬國是這樣的。達貢,我喜歡冬國,盡管它不是一個侏儒的國度,但侏儒在這里就像回到家一樣,有安全、沒歧視,這就很好。我有私心,即便這個世界失敗了,冬國也要勝利,那對我來說也能接受。”
“正因為不能讓冬國失敗,所以我不能讓這些魔物回去。”達貢對老師說道:“魔物現在有兩個進攻方向:法師協會和咱們冬國。協會暫時能夠維持一個不勝不敗,而魔物對冬國的進攻目前都是失敗的。我承認咱們承受的壓力很大,先鋒軍、政府和人民神殿,乃至每一個冬國的群眾,每天都生活在魔物威脅形成的壓力之下。這不好受,但這對于整個世界來說是必要的。”
“就算被人說是自夸,我也要說一句話:冬國壓不垮,也是唯一一個壓不垮的國家。”達貢說道:“只要冬國沒被擊敗,魔物就得對付咱們,也就無法拿出全力去對付其他人。犬齒要塞、人類領主以及南方的精靈與堅古族,他們就可以多一分機會和許多時光。”
“從長遠講,如果他們其中任何一個倒下,那就是無數魔人和魔物,冬國將會面臨真正最可怕的局面。”達貢指了指四周,說道:“幾十顆隕石一起落下,對堅京城來說,不過是六個小時的戰斗。加上之后要搜索清理好幾遍,也就忙活一周吧。而這樣的攻擊對任何一個人類領主來說都很難承受,尤其是他們的施法者被干掉后,軍隊士氣將會大幅跌落,混亂就會要了他們的命。”
聽到這兒,冬冬教授點點頭,說道:“那種新怪物很厲害,元素亂流對施法者的影響太大了。幸好我也掌握了全法力模型,能夠快速穩定施法環境,立即展開反擊,否則我現在已經咽氣了。以后一定要讓每個施法者都學全法力模型,別忘了我的簡易教程。”
“我記住了。”
冬冬教授嘆了口氣,說道:“全法力模型真好,就是太難學。達貢,咱們這樣打魔物,是不是太累了?整天被魔物欺負……”
“讓魔物想方設法來欺負咱們吧,咱們就是鐵疙瘩,一次一次把魔物的牙給崩了,它只能努力長牙,就不去咬其他軟肉,就沒法吃飽長力氣。”達貢看看周圍,將溫柔的目光獻給五星旗幟下的戰士、群眾以及年輕的法術學徒。“我讓他們承受壓力,他們在為這個世界承受壓力,而這是必要的。”
“你想的比我遠。”冬冬教授點點頭,說道:“我用法術解決了所有戰術層面上的問題,讓這個復雜法術能夠最終實現,但從戰略上來看,我的想法太天真了。如果反過來,讓魔物認為北地非常強大……不對,這樣似乎也不行。”
達貢搖搖頭,說道:“老師,咱不能把魔物當成傻子。隨隕石而來的魔物的確缺乏智慧,就連奇美拉大魔都只是攻擊力很高,戰場上也沒表現出多少計謀來。但從建設熔火門柱,偷襲秘納米利斯來看,魔物之中肯定有非常聰明的家伙,不缺乏戰略頭腦。”
達貢摸著胡須,說道:“對于這種聰明的家伙,最好的勝利辦法是壯大力量,讓它的聰明發揮不出效果來。因此在制定戰略方案的時候就不能以敵人必然會上當做前提,應該將更多精力放在如何發展咱們自己,如何增強咱們的戰斗力上。魔物有魔物的打法,先鋒軍有先鋒軍的。目前來看,戰爭技術上還是先鋒軍領先,魔物只比咱們多了數量優勢,并通過占領秘納米利斯,在物資基礎上也暫時領先。”
“老師,我知道你為這場戰斗操心,對目前的情況有些焦急,其實在先鋒軍和人民神殿內部也有這種情緒。總是被魔物騷擾和打擊,咱們卻缺乏力量攻擊魔物的老巢。大家都說這是戰略上的被動,但其實這只是戰術上的東西,戰略層面我一直看好咱們冬國。”
“魔物在消耗,咱們在成長,形式其實非常明朗。老師,你的出發點是對的,要給咱們冬國爭取發展時間,要轉移魔物的注意力。這其實是想在戰略上能更主動一些,而我其實也有這種想法。”達貢靠近冬冬教授,說道:“想要牽著敵人的鼻子走,就要抓住要害,攻敵必救。只是簡單唬騙一下、麻痹一下是起不到這個作用的。老師,你放心,我會帶領冬國勝利的。”
冬冬教授點點頭,在達貢腿上拍了拍。“能想的這么細,你挺好的。我總覺得你不是我教出來的,我教出來的沒你這么聰明。”
“如果不是學習奧術,如果不是跟著老師學習幻術,我也不會正過來反過來想,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也對,堅古族很難出一個你這樣的家伙。行,我至少培養出一個好學生,算是還了奧力的欠賬。”冬冬教授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卷軸,遞給達貢,說道:“這是旁邊那個幻術罩子的控制咒語,我沒力氣處理里面的魔物了,以后就都交給你了。”
“好的,老師。”
“我死之后,把我燒了,然后撒到冰乳江里。”冬冬教授微笑著拍拍達貢的手,說道:“我現在很放心,也很安心,所以是幸福的。”
縱有神力,也無法阻止壽終正寢。達貢抱著冬冬教授,陪著他一動不動。
他沒讓一滴淚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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