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寨,演武臺上。
一向木訥少言的商五桂忽然冒出來一句:“可大家都在傳李闖王要做皇帝嘞?”
“李賊就是癡心妄想。”
姬之英瞪了商五桂一眼,雖在心里怪他口無遮攔,然亦心知這個事兒還是應該趁早給他們說道清楚才對。
“你等沒讀過史籍,也擱茶館酒肆里聽過說書講古吧。你們見哪一個開國君王似李賊這般,全無自己的根基之地,一路靠著搶奪劫掠過活的嘞?”
姬之英接著道:“就拿咱大明開國的太祖洪武爺來講,也是先占了淮右之地,高筑墻廣積糧,逐步統一了江南富庶之地,才發動北伐一舉拿下中原,使天下重歸一統。
爾等再看這李賊,雖說有數十萬人馬,可八成以上皆屬衣不蔽體、手無寸鐵之流民,更是無一塊在其治理之下的根據地,無有錢糧財稅收入,一應支出全憑劫掠所得,已是勉強維持的局面,而其一旦稍遇挫折,必是一敗涂地之結局。
你等可曉得那袁時中的小袁營,還有羅汝才的曹營賊兵,因何會離開李賊而去的嘛?”
見他們都是一臉茫然,姬之英笑了笑繼續說道:“袁時中乃是豫東魯西一帶有名的大賊,年初才歸附李賊,更是娶了李賊養女,成為了他的新姑爺。
可如今才不到半年光景,他便棄李賊,而就撫于永寧伯麾下,由此可見,他的心中尚存有一絲忠義之心,也從側面印證了李賊德行虧失,無一代雄主之才。
而羅汝才更不必多說,他可是同李賊、獻賊齊名的大賊頭,已經同李賊合營一年多,今卻在李賊與我家伯爺對戰的關鍵時刻,率領麾下曹營人馬,棄李賊而去,更佐證了李賊無雄主之德。
現如今,羅汝才雖尚未歸附永寧伯麾下,然其率賊部逗留歸德府,表面上兩不相幫,可私底下已與我家伯爺書信往來不斷,實已有了就撫之意,無非還想爭取更好待遇罷了。”
姬之英說到這里時,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往嵩縣去,這就下山吧。”
雷鵬等三人自然是少不得極力挽留,然姬之英此刻立功心切,急著要去招撫張鼎穩定豫西局面,好助力張廣達抄闖賊老窩,立功心切的他又豈是能被勸留的?
眾人一路相送到山門外五里,個個都是一臉不舍的神情,尤其是百總賀播遷更是一臉不情愿。
姬之英看到他這個樣子,笑了笑,道:“賀播遷,你如今已是永寧伯的兵,首要之務便是遵從軍令,再者來講,我選你留駐玉寨練兵,也是對你的信任,可不敢辜負了我的栽培之心啊!”
“喏。”
賀播遷一掃臉上的陰霾之色,他“啪”地打了一個立正的姿勢,大聲接令,又恢復了往日的榮采。
姬之英雙目注視著雷鵬等三人,語重心長地叮囑著:“‘狼崽子總要斷奶,是龍是蟲各憑本事’,今后的路我和李際遇大哥已經幫你們鋪好,可最后究竟能走多久走多遠,還是看你們自己啊!
水泊梁山的故事大家都聽過,‘要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這話自是不假的,近的咱且不談了,就說當初滎陽三十六營反王,都是響當當的大賊頭,如今不也好多受撫于朝廷,做起了堂堂總兵官、副總兵嘞。
不過,爾等須謹記一句話‘可以不聽朝廷的話,但絕不可過了永寧伯畫的這道線’,否則咱家和李際遇大哥都保不得你們哩!”
“姬爺,您就放一萬個心在肚子里,咱就是卸了自己個兒的腦袋瓜子,也得把永寧伯和李總寨交待的事兒給辦好嘞。”雷鵬大包大攬地作著承諾。
姬之英點了點頭,翻身上馬,抱拳說道:“弟兄們,再會嘍!”
他說完便揚鞭催馬,激起一溜煙塵,消失在蒼茫大地間,唯一可見便是尚未走出眾人視線的鐵甲大軍,以及那迎風獵獵招展的玄武營大旗……
開封府城,驛館前院,觀荷堂。
永寧伯張誠正與卸任保督張福臻對面而坐,中間案幾上擺著幾樣糕點和果品,一壺新沏的熱茶冒著絲絲熱氣。
“忠忱,你萬不可趟這渾水啊!”
“張公,您回京接任兵部尚書一職,又何嘗不是一個燙手山芋呢?”
“大丈夫生于天地間,當不畏艱難,勇于擔當,今皇上有命,朝廷有需,我又豈能為個人安危計!”
“張公當世丈夫也,誠雖自愧不如,然亦有心效仿之。況張公履任大司馬,所難者惟遼東奴禍與這中州賊亂,張誠雖不才,亦愿為公擋在中原,奮力剿除闖、獻二賊。”
張福臻一臉擔憂地繼續說道:“皇上和朝廷有意啟用候恂為督師,統五省兵馬專剿闖獻二賊。”
“哼。周延儒以為啟用了候恂為督師,便可挾制左良玉了。可他又怎知左平賊雖對候恂之恩銘記于心,卻絕不會因往日小恩小惠而拼卻自家性命與本錢呀。”
永寧伯張誠繼續說道:“何況候恂非是知兵之人,他憑什么來指揮調度五省兵馬,我第一個便是不服!”
“忠忱啊,你的能力我是知曉的,可如今的闖賊已今非昔比,其兵馬強壯,人多勢眾,聲威震天,實乃兵峰正盛之時,僅憑你手里五六萬官軍,怕難以與賊久持。
再說朝廷錢糧短缺,一旦糧草供應趨緊,恐你在中原剿賊事,便會寸步難行,甚或會受此牽累,不戰而自……”
張福臻面上憂慮之色更甚,他嘆息了一聲繼續說道:“況國朝自英宗以后得二百年間,從無武人出任總督領軍之先例,你若真如此的話,怕朝中那些文官的彈章就能將你淹沒了,更別提將來各方掣肘,從調撥兵馬到軍械、錢糧撥付,必然會處處為難呀。”
“真要這樣,還談何剿賊,恐怕你自己是如何死的都不自知了!”
“誠如張公所言‘大丈夫生于天地間,當不畏艱難,勇于擔當’,張誠雖不才,卻也不是畏難的小人,值此國難之際,又豈能為了獨善其身,而坐視文官誤國,使賊寇逞兇,中原百姓罹難,有家難回呢?”
“忠忱,可是已下定決心?”
“張公,誠自從軍之時,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又豈懼文官彈劾之罪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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