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同時熄滅,房間陷入黑暗。
深紫色的三角形魔法符陣,“禁錮之握”,熠熠生輝,符陣內繁密的線條間,蠕動的神秘符號前赴后繼,不斷爬上李涼的身體,蔓延,匯聚,直到成為一條條舞動的觸手,將李涼整個身體纏繞了起來。
塔姆神情鄭重,婆娑樹種子已懸浮胸前,甚至有一個小小的嫩芽破殼而出,冒出翠綠的尖角。
大號薩隆蜷縮在一側,身軀反射著金屬的光澤。
然而。
李涼只是靜靜站在原地,任由符陣禁錮,始終沒有抬頭。
許久。
他低沉的聲音在魔法符陣中幽幽響起:
“納魯不僅是河蟆人的信仰,更是河蟆人存在的根本,暗靈之王始終相信,只有平衡可以給靈理世界帶來永恒的安寧。
河蟆人踐行平衡之道,一旦心生惡念,便會失去力量,于是,一部分河蟆人一生都困在永潮之岸,為眾生擺渡,無私地幫助別人,甚至愿意與異族分享婆娑樹珍貴的松果,而另一部分河蟆人流竄于城市陰暗的角落,狡詐手黑,從不在乎規矩。
塔姆肯奇,你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河蟆人,已經看破了平衡的虛偽,卻未被納魯遺棄。”
“喔……”塔姆慢慢坐下,雙手虛捧著婆娑樹的種子,咕咕笑道,“婆娑圣祭司賜予我魂器時,我曾有一刻聽到了納魯的聲音,祂說,我的孩子,要聆聽內心。
所以,為過往的生靈擺渡了三百零七年后,我聽從了內心的吶喊,逃離永潮之岸,開始了漫長的游歷。
我看到了基理世界無數生命的誕生與死亡,經歷了庸碌與偉大,見證了光明與黑暗此消彼長,某一天,我終于明白,納魯真正代表的是,內在的平衡。
生命本身是一座天平,創造與毀滅置于兩端,善與惡,皆為‘恩慈’。”
李涼笑了起來:“是啊,很符合納魯的性格。”
聽到這句話,塔姆突然憤怒道:“靈理世界無盡生靈,無數次戰爭換來的安寧,又要在諸神黃昏中支離破碎了嗎?”
李涼慢慢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憐憫。
塔姆踏前一步:“我的記憶可以被抹去,但我,是誕生于婆娑樹下的河蟆一族,我的靈,永存于婆娑樹的根系間,我感受得到那只黑暗冰冷的手曾攪動阿其路的秩序,現在,回答我,李涼,你究竟是誰?”
李涼的眼神愈加悲哀,從懷中拿出一張照片,輕輕摸了摸照片上的父親和母親,他低聲說道:
“塔姆,我能告訴你的,只有一個故事。
在我很小的時候,街上很多電玩游戲廳,我每天放學都去。
當時沒什么零花錢,買不起游戲幣,我記得好像十塊錢五個,或者六個?記不清了,總之我每次去了,只是站在一邊看別人玩。
最有意思的是一種輪盤電玩機,可以六個人同時投幣下注,然后,中間的轉盤開始轉動,每個玩家都可以隨時按下停止按鈕,轉盤周圍會以不同顏色的燈光標注你停下的位置,那些位置對應著不同的動物玩偶,每種玩偶代表不同的積分,直到最后,轉盤徹底停止,如果恰好停在你選擇的玩偶處,你贏得的積分便會加倍。
同時,你也可投注不同數量的游戲幣來加倍下注,贏得的積分可以兌換成錢。
起初,我以為這個游戲最重要的技巧在于按下停止按鈕的時機。
你必須摸索出轉盤旋轉的規律,掌握旋轉的速度,預判它會在什么位置停止。
經過長時間觀察,我覺得我明白了這種技巧。
于是,我把一個月的早餐錢拿來買了游戲幣,一次性投了進去。
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當然,我失敗了,輸掉了所有游戲幣。
但我并沒有放棄,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很快,我發現了新的規律。
原來,當你按下按鈕,輪盤會在何處停下是有規律的,你明白嗎,重點不是你選擇了什么時機按下停止按鈕,而是掌握它的規律。
所以,我開始記錄,觀察,總結,總算搞清楚了它循環的機制,是的,它有一個循環的機制,保證你只要一直玩,雖然時贏時輸,輸多贏少,但是,你總有機會贏的。
驗證這個規律花了更長時間,有一天,我再次拿出了一個月的早餐錢。
從早上開始等待,等待,等到別人玩了足夠多的次數,等待循環即將運行到某一刻,轉盤下一次將停在積分最多的玩偶身上。
我推開了一個家伙,把我的游戲幣全部投了進去。
哈哈,我贏了。
它果然停在了我想要的位置,分毫不差。
我不僅贏回了兩個月的早餐錢,更贏得了在場所有人的歡呼。
我滿載而歸。
第二天早上,我自信滿滿地早早來到電玩城,把所有錢都換成游戲幣。
因為我贏定了。
然而。
當我以同樣的方式推算出它將停下的位置,押上全部后,它變了。
毫無征兆地變了。
循環以一種不可理喻的方式變了,它停在了一個南轅北轍的位置。
當我憤怒地沖進柜臺,嚷嚷著要燒了這家店的時候,柜臺里的老板笑了,云淡風輕地說:“回家去吧,孩子,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說,去你媽的。
然后我被揍了一頓,扔出門外。
你知道嗎,讓我真正憤怒的,并不是被揍,而是我失敗了,我所掌握的規律竟然是錯的。
在我痛哭流涕的時候,一個常年混跡電玩城的家伙拍了拍我的腦袋,告訴我,傻逼,你知不知道,那臺機器里面有個電腦,輪盤怎么轉,隨時可以設置的,就像紅警,紅警玩過吧?跟你說吧,昨天你贏完,老板就改了中獎率,你當然贏不了。
我傻了。
原來我所掌握的規律……是完全被人操控的,毫無意義。
接下來,我很長時間都沒有再去過那里。
很多年后。
已經沒人會玩那種電玩了,小孩子們喜歡跳舞,開車,抓娃娃。
機緣巧合下,我再一次看到了一臺老舊的,早已被淘汰的輪盤電玩機。
拆下它的主板,很簡單就在電腦上看到了它的程序。
哈哈哈,原來……
它只有三種中獎率設置,簡單,中等,困難。
原來,掌控一切的老板,僅僅只有三種選擇。”
李涼哼哧哼哧地笑著,聲音卻毫無笑意。
“后來呢?”塔姆輕聲問道。
“后來……”李涼緩緩低下頭,喃喃道,“我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追尋的東西,早就得到了,其實,就是第一次贏回來的那兩個月早餐錢。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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