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意識之前,陳一水聽到了妖精的哀嚎,聲音充斥著驚恐絕望。
面對死亡,妖精和人類沒什么不同,它們尖利的聲音甚至更像即將被宰殺的動物。
然后,他感覺到自己被人扶了起來,周圍很多人在說話,聲音嘈雜又混亂。
接下來時而昏迷,時而清醒,前面幾次清醒時,他總會看到刺目的光源和幾個搖晃的影子,后來,他感覺被人背著,在黑暗的隧道中前進。
最后一次緩緩醒來,他聞到了一股咸澀的礦石味道。
光線暗淡,似乎有幾個人在對話。
他聽出了塔姆的聲音。
“……喔,人類身上的品質常常令我動容,生命如此寶貴,我很難做出這樣的決定……希安和妖精達成協議后,鎮界堡已經成為妖精的戰爭要塞,如果這支小隊離開,我們潛入鎮界堡的機會變得十分渺茫,所以……”
“……是的,我們發覺捕獲妖精哨兵的行動很可能引起了妖精的警惕,于是將計就計。水哥先生和礦工們實施偷襲,同時,幾位人類幸存者挾持妖精一起登上那艘妖精刻意安排的飛船,他們的犧牲將使妖精相信,我們原本的計劃就是偷走那艘飛船。”
“……喔,妖精提前準備了另一艘返航的飛船,以魔法遮蔽隱藏,計劃實施前,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它,并潛入其中。”
“……集團先生稱之為,暗度陳倉,計謀成功的關鍵是讓敵人相信,他們已經識破了你的把戲,進而放松警惕。”
“……喔,我們和巴倫丁分開后不停趕路,薩隆先生比我們更快進入西部礦場,對礦物的天然親和力使它更容易發現隱藏于地底的通道,事實證明,它確實做到了……”
“……礦工們勇敢地站了出來,是的,那個孩子從小在礦場長大,知道很多不為人知的通道,廢棄的排水管道,電路檢修管道,諸如此類,所以他們才能準確抵達妖精營地下方。”
“……喔,是你在武器基地發現的卵型武器,我們一共帶來了十七把,上面有一枚紅色按鈕,經過試驗,按下按鈕,武器會在三秒后爆炸,礦工們制作了遠距離開關。”
斷斷續續聽著,陳一水很快又昏了過去。
許久,他再次醒來,聽到了佐爾格低沉的嗓音:“……對不起,李涼。”
李涼?
李涼回來了。
他猛地清醒過來,努力睜開了眼睛。
“水哥,”高橋的臉出現,上面殘留著驚慌和懊悔,接著,他被扶了起來。
入眼的是一個黑暗的礦洞,地上扔著幾個冷光源,周圍影影倬倬坐著很多人,塔姆,秘法,佐爾格,滿臉疲憊的蜉蝣成員們,幾個幸存的礦工,遠處矗立著薩隆巨大的身軀。
李涼坐在塔姆對面,低著頭,表情在陰影中看不真切,然而,投在墻上的影子卻在微微晃動。
那個男人在顫抖。
陳一水想要說點什么,卻迎上了塔姆的目光。
河蟆人輕輕搖了搖頭。
最后,李涼站起身,平靜道:“梅賽不可能就這么死了,他一定還活著,高橋也說了,當時吱吱也陪著梅賽不愿意離開,猴子一定會保護梅賽。”
沒人說話。
“李涼……”水哥聲音沙啞。
“你醒了,”李涼走近蹲下,臉上看不出悲傷,甚至還笑了一下。
水哥掙扎著從口袋里掏出煙盒。
李涼伸手接過,抽出兩支一起叼在嘴里點燃,遞給水哥一支。
煙霧扭曲了冷光源的光線。
似乎有煙進了眼睛,李涼用力閉了幾下眼睛,吸了吸鼻子,抬頭沖周圍人笑了笑:“沒事兒,梅賽不可能死,我從來沒想過梅賽會死,誰死了那老頭都不會死,你們不知道他運氣多好,上次在鎮界堡,對,塔姆你知道吧,老頭多牛逼,那么多幽冥都沒弄死他……塔姆,你知道猴子有多神奇嗎?你聽說過剎霧界有小島嗎?小島上長滿了赫爾墨斯之夢,猴子把那玩意兒當飯吃,操,你相信它是普通猴?”
塔姆伸出綠色的小手,拍了拍李涼的手背:“是的,靈理世界不應該出現人類語言所定義的猴子,或許,它真的很特別,并且在最后一刻救了梅賽先生。”
“你說呢?集團,”李涼轉頭笑著看向佐爾格。
佐爾格沉默片刻,點頭道:“高橋離開的時候,梅賽先生確實還活著,也有一定的行動能力,你說得對,他很有可能找到了其他辦法活下來。”
“對嘛,等這件事結束我就去找他,”李涼笑了,“行了,我去找一下安橋,你們的計劃風險太大,現在星際遠征軍是我們的人,有的是辦法進入靈理世界,等我消息。”
佐爾格點頭,從口袋拿出裝有靈核的盒子以及一部手機:“這是梅賽先生托高橋轉交給你的東西。”
“好嘞,”李涼接過,隨手揣進口袋,用力捏了捏水哥的肩膀,又擼了下高橋的腦袋,“沒事了,好好休息。”
他神情隨意地走進黑暗,沿著礦道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一直走到某個漆黑的拐角,他掏出手機點亮屏幕,看到屏保的一刻噗嗤一聲笑了,然后,他解開圖形鎖屏,翻看著相冊中的照片。
大部分是他拍的,有中京的城市街景,繁忙的十字路口,炫目的全息光影,形形色色的人,最多的是在梅賽仿生寵物醫院里拍的,比如有一張是梅賽修一只仿生羊的時候核心突觸插錯了地方,老頭被核心電成了焦糊的爆炸頭,卻露著一口白牙大笑,摟著仿生羊合影。
還有一張照片,夕陽從窗戶投射進來,把客廳染成了橘色,梅賽坐在半自動診療儀旁的椅子上,看著《西尼動物目錄》。
他記得那時,自己剛剛重拾生活的信心。
照片很多,只有兩張是梅賽拍的,一張是他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城市發呆,似乎當時是某一年的劇終日,彩色的光映在他的臉上。
還有一張,他站在半自動診療儀邊第一次獨自維修仿生寵物,神情專注,當然,那是擺拍,他記得剛剛拍完,那只兔子就核心冒煙,滿地亂竄。
最后,他點開一個視頻。
鏡頭對著門,門打開后,梅賽站在外面,怒氣沖沖說道:“樓下那個老不死一大早嘰嘰歪歪,我忍他很久了,”說著把手里的一條壞了的仿生羊腿遞過來,“下去,錘死丫挺的。”
鏡頭外是他自己懶洋洋的聲音:“行,還有別的事嗎?”
“有啊,拋完尸順便買仨包子,”梅賽搶過手機,“拍什么玩意兒呢,快點去。”鏡頭一轉對準了他。
他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拎著羊腿,趿拉著拖鞋向門口走去。
片刻,鏡頭移動到了窗戶邊,沒多久,路邊出現了他漫不經心的身影。
梅賽的笑聲響起,接著嘟囔了一句:“哎這樣多好,好好活著,多好。”
屏幕熄滅。
黑暗中,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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