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沒事吧?”
特勤艦離開洛基山市天幕,調轉方向,急速升空。
主控艙內,李涼站在環形光幕前,瞥了一眼身旁的該隱。
“沒事。”
該隱低頭將融化又凝固的機械右手掰了下來,看了看腕部斷口處的線路和機械結構,若無其事地問道,“你確定那不是塔姆?”
“不是,河蟆人都長得差不多,”李涼緩緩說道:“李爽上次召集你們的時候,有沒有提到過一個叫‘摩姆’的河蟆人?”
“沒有,摩姆是誰?”
“靈理之門出現后,經過初步探索,2950年,希安下令在深海之門的另一側建立基地,工程主要由卓斯負責,那一年,卓斯遇到了第一位顧問,是一個叫摩姆的河蟆人,在摩姆的牽線搭橋下,卓斯英靈秘密會見了妖精使者,之后的2953年,基地被妖精偷襲,‘新世界’計劃正式開始。”
“所以摩姆一直藏在地球?”
“不知道……”李涼忽然想起什么,抬手用手環撥出了一個語音通話。
片刻。
老唐的聲音從手環中傳出:“哎?李涼?”
“有件事問你。”
“啊,你說。”
“我記得你最早說過,有七個顧問滯留在地球,都有誰?”
“啊,當時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現在知道了,有塔姆,秘法,雅萊莉,薩隆,七分之一,還有一個好像叫塔塔。”
“還有呢”
“還有什么?”
“這是六個人。”
“啊……等一下,”老唐的聲音變低,似乎在詢問身邊的人,片刻,聲音再次清晰,“噢,對對,還有女巫賽奧莉絲嘛。”
李涼反應過來,賽奧莉絲確實也是顧問,受卓斯指派,秘密護送李小孩和長公主一行去過阿瓦隆。
“摩姆呢?”
“摩姆……你是說第一位顧問?等一下啊,”手環中再次傳來低聲交談,聽起來有很多人,這次持續的時間更長,幾分鐘后,老唐的聲音響起,“有人說,摩姆很早之前就回了靈理世界。”
“誰說的?”
“我們這邊正開圍坐會,有個以前的壇主參加,叫扎萊普隆,是一個……”
“知道了。”
李涼掛斷通訊,直接給李爽撥了過去。
“哥,”李爽聲音平靜。
“最早的那個顧問,摩姆,什么時候離開的?”
“稍等……記錄顯示,摩姆和檀刑在2957年9月先后返回了靈理世界。”
“檀刑是……”
“卓斯邀請的第二位顧問,一個術師。”
“好,知道了。”
“二十分鐘前,系統檢測到洛基山下城區市中心有異常能量波動,與摩姆有關?”
“嗯,小爽,我要見眾神殿的人。”
“明白了,我替你安排。”
掛斷通訊,李涼想了想,轉頭對駕駛特勤艦的仿生人說道:“接羅本。”
“是,”仿生人喚醒通訊界面,快速操作。
幾分鐘后。
羅本出現在環形光幕中央的影像中,行舉手禮后欠身道:“李涼先生。”
“邦德在哪兒?”李涼問道。
“錨點空間。”
“你現在去找他,請他替我查兩個人,一個叫摩姆的河蟆人,一個叫檀刑的術師,查查他們現在在哪里,越快越好,必要的話,發賞金任務。”
“好。”
視訊中斷。
該隱納悶道:“六十多年前離開,現在又回來……眾神殿干的?”
“嗯,”李涼臉色陰沉,“摩姆的身份很可疑,他使用的不是死靈魔法,我看到了被黑暗腐蝕的納魯,他很有可能也穿越了時間。”
該隱沉默下來。
許久,她低聲說道:“我看到了你。”
“是嗎,”李涼沒什么意外。
“你喊出‘周小棉’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你,你在那邊也看到了我?”
“嗯。”
“每一次都是我們,”該隱搖頭,“一定是我們從未來回到了現在。”
“你的真名不是只有我知道,你怎么確定那就是我?”李涼轉頭問道。
“你每次喊這個名字的時候,看我的眼神不一樣,”該隱目光灼灼,“好像……”
“好像什么?”
該隱遲疑了一下,泄氣道:“沒什么。”
半個小時后。
特勤艦在神廟一側降落。
“哥,Soft在等你,他將代表眾神殿和英靈殿。”
李涼獨自一人,穿過神廟內昏暗的走廊,來到神廟后門。
一個肥胖的白人等在那里,攤手笑道:“又見面了,涼。”
李涼本以為見面的一刻,自己內心只有厭惡和憤怒,Soft以及所有永生者對他來說都是陌生人,是另一個“李涼”的兄弟,不是他的。
然而,讓他一直猶豫不決甚至逃避的情況出現了,他覺得眼前的白人胖子似曾相識,甚至有一絲親切。
這一刻,他眼神復雜,點了點頭。
Soft有一張人畜無害的圓臉,滿頭打卷的金發,戴著一副棕色邊框的眼鏡,穿著松松垮垮的白襯衣和西裝褲子,笑起來熱情洋溢,像個胖胖的家電銷售員,而不是軟銀門閥的創始人。
“多久了,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Soft咧嘴,給了李涼一個熊抱,“聽說你失憶了,Damnit,到底發生了什么?”
李涼木然道:“我不是你認識的李涼。”
Soft點著一支皺巴巴的手卷煙草,吐出一抹煙霧,笑道:“你認識了新朋友,他們叫什么來著,該隱,K,Sonoya……還有,啊,豪斯,我喜歡豪斯那個瘋子……你改變了他們的人生,給了他們從沒想象過的權力和地位,你信任他們,把他們當做家人,你把世界交給了他們,就像曾經交給我們。”
李涼慢慢轉頭,盯著Soft的眼睛。
煙霧繚繞中,Soft平靜道:“我想說的是,你永遠都是我認識的李涼,只是……”他突然大笑,eon,涼,我們得好好聊聊。”
他攬著李涼,一起走上林間棧道。
神廟后方的大片區域屬于眾神殿和英靈殿,是一片精心修葺的園林,棧道曲折回環,林蔭下花團錦簇。
“這些年我看了不少書,你相信嗎,Soft竟然會看書,”Soft說話時習慣性地手舞足蹈,“一些生物學的書,上面說人類的基因組包含很多病毒基因,人類的很多性狀都是因為內源性逆轉錄病毒長期隨機突變,fuckme我們其實是病毒的后代,”他手指夾著煙卷,比劃著四周的植物,“世界本來只有花里胡哨的植物和傻乎乎的動物,知道嗎,涼,我覺得人類就是病毒。”
李涼低沉道:“所以你們摧毀了世界。”
“啊哈,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這些年我總會回想起來,Damnit,我喜歡那時的我們,”Soft笑起來渾身的肥肉都在顫,笑聲像沙漠里干嘔的禿鷲,“你還記得嗎,當時我們建好‘諾亞方舟’,準備送給全世界一個大禮之前,遇到最困難的選擇是什么?”
“讓誰上船?”李涼聲音冰冷。
“No,nononono,”Soft咧嘴,“最難的問題是,我們為什么要讓其他人活下來?”
李涼呼吸一窒。
“聽我說,涼,哈哈哈哈……開始時我們決定帶上自己在乎的人,OK,我發現我在乎的人只有十幾個,Fuck,很少,對吧,然后,我們只好帶上所有認識的人,再加上他們在乎的人,我還找來了經常去的一家餐廳的廚子,唐人街那家,你記得么,廚子帶上了他的家人還有……一條狗…噗哈哈哈哈…還有索菲亞,動視的索菲亞,她還帶上了最喜歡的幾個男演員,哈哈哈……
最后,最后我們發現,就算加上干活兒的家伙和他們認識的人,一共也只有兩萬人登船,兩萬人,你相信嗎,這已經是我們認識的所有人。
更有意思的是,當時我們意識到,全球的核武器加起來也只能給地球撓癢癢,太好笑了,知道嗎,我小時候真的相信人類應該保護地球,結果,全人類的武器加起來連生態圈都摧毀不了,Oeon所以,我們只好引爆地幔柱,你知道地幔柱么,就是地殼薄的地方,地底下的大火山,OK,當時有幾個選擇,引爆最大的那個,除了我們,沒人可以活下來,引爆小的,大概有些幸運的家伙可以活下來。
But,我們為什么要讓他們活下來?”
Soft絲毫沒有注意到李涼的眼神,神采飛揚,像在說一場脫口秀。
“我們攜帶著人類有史以來所有知識,還有人類受精卵,動物,植物,所有物種balabala我們有能力在很短的時間讓地球重獲生機,我們為什么要讓陌生人活下來?因為虛偽透頂的‘人性’?哈哈哈eon,人類真的關心過陌生人的死活?
我問過那個廚子,嘿哎,兄弟,為什么要帶著一條狗呢,嗯,他說,那條老狗陪了他很多年,是他的家人,Fuck,感人肺腑,所以,我告訴他,如果扔了你的狗,我就從大街上隨便拉幾個人上船,怎么樣?
他猶豫了幾個小時,扔掉了他的狗,我又問他,如果你扔掉你的家人,每扔一個,我將救一百個陌生人上船,怎么樣?如果你扔掉你的兒子,一千個!
哈哈哈哈哈,Damnit,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拒絕了我,我很失望,涼,我很失望。”
李涼停下腳步,右手攥緊了拳頭。
“當末日來臨的時候……”Soft走出幾步,停下來,又點燃一支手卷煙,“廚子和他的家人們在潛艇上為狗舉辦了葬禮,那些因為狗得救的人熱淚盈眶,還有很多人也參加了葬禮,所有人都在和家人擁抱,慶幸自己活了下來,他們認識的人都在船上,他們的世界安然無恙,死去的,只不過是陌生人,陌生人而已。
涼,我們…真的會為陌生人哭泣嗎?不,我們只會為自己哭泣。”
Soft轉回身,咧嘴笑道:“哈哈哈,你還記得你當時說的話么?你說,他人即地獄,后來我才知道,這句話是一個叫薩特的法國人說的,我喜歡這個家伙,”他凝視著李涼的眼睛,“每個人都把自己當做主體,把他人當做客體,總是這樣。”
“你曲解了薩特的本意,”李涼一字一頓地說道。
“Ohwell,”Soft撇嘴聳肩,“隨便吧eon”他招了招手,“帶你看看我們的老朋友們。”
李涼深吸一口氣,攥緊的拳頭松了又緊,接著向前走去。
棧道很快到了盡頭,兩人走在大理石鋪就的湖岸邊,遠處可見臨湖而建的樓閣,以及另一片園林。
Soft揮手,沖坐在不遠處的湖邊釣魚的男人以俄語打招呼:“здорово,季馬。”
男人沒有回頭,只是抬了下手。
“很遺憾,當時我們沒有說服瓦洛佳,只好選擇季馬,”Soft搖了搖頭,“Fuck,我喜歡瓦洛佳,你知道的。”
李涼瞥了一眼那個男人的側臉,沉默不語。
他一直沒有來眾神殿的另一個原因是,不想面對這些被‘永生’收買了的人,這些熟悉的面孔……會讓他覺得現實……太殘酷了。
接下來一路又遇到了六個人,Soft熱情地與那些人打招呼,卻只有一個人回以微笑,其他三個只是不咸不淡地點了下頭。
這四個人,李涼有的很熟悉,有的完全不認識。
“你應該記得哈利法,”Soft大驚小怪道。
李涼不置可否。
一千年前,他很少看新聞,不過,對哈利法這個名字有點印象。
“主權基金,軍工復合體,Jewishsyndicate,WASP,”Soft扶著欄桿,額頭冒出虛汗,嘲諷地笑道,“家族,總統,首相……面對永生的誘惑,相差無幾……噢,當然還有你最堅實的后盾,嗯,他不喜歡拋頭露面,你知道的。”
李涼在馬赤薩斯的魔法符陣中見過那位“最堅實的后盾”,年富力強,雷霆手段。
“Blue,green,red,”Soft輕聲道,“世界就是個涂色游戲。”接著哼哧哼哧地笑起來,“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吃早餐了eon”
離開湖岸,繞過一座樓閣,一片精心修剪的草坪出現在眼前,草坪上有一張長條桌,正中間放著一只烤乳豬,四周堆砌著肉類,海鮮,蔬菜,水果,像一座隆起的小山。
“坐!”Soft將李涼按在桌子邊,自己從旁邊拉了把椅子,拾起刀叉,用末端敲了敲桌面,“知道嗎,你可以不吃午餐和晚餐,但早餐,嗯,必須重視,這是Soft保持健康的秘訣。”
李涼盯著大快朵頤的Soft,鼻間聞到各種食物混合起來的味道,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厭惡。
“唔,每當早餐時刻,我總會想起那個時候,我們總在餐桌上開會,你知道,就是敞開心扉,”Soft大口咀嚼著,“嗯,還記得么,就是我們討論究竟該給你起什么名字……”他點燃一支手卷煙,合著煙和食物咽了下去,“JP,oh聰明的JP,他總能想到有意思的點子,是他提出了雙子神,你和小爽,一體兩面,當然,我得承認,我更喜歡我的點子,GODMAPO,麻婆豆腐之神,哈哈哈哈……”
李涼面無表情。
“后來JP死了,他不愿意永生……”Soft突然愣住,喃喃道,“還有誰來著,那時,好像還有一些人,我想不起來了……”他低下頭,笑了一下,“JP告訴我,永生者得穿那種高領的連體皮衣,剃掉眉毛,眼神冷漠,看起來參透一切,高高在上,就像真正的神明,他說我們都會變成神,但他覺得自己是個人,不該一直活著……他說的對,涼。”
這一刻。
Soft轉頭,微笑道:“我們從來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知道你什么時候高興,什么時候暴怒,我一直覺得,是Candy和你父親的死將我們推向這個毫無意義的世界,直到你和比利一起消失,如今再次出現,我終于明白,原來你也會后悔,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涼,你什么都改變不了。”
李涼慢慢起身:“摩姆是你們派去洛基山的?”
“摩姆?”Soft嗤笑著搖頭,“隨便吧,嗯哼eon,動手,我不死,軟銀永遠是你的麻煩。”
“好,”李涼轉身,“你可以死了,Soft。”
一縷劍光飄過Soft的脖頸,他碩大的腦袋掉在了餐盤中,濺起了肉湯。
然而。
當李涼走出幾步,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涼,永生是一個詛咒……”
他猛地回頭。
Soft完整地坐在餐桌邊,眼淚順著臉頰淌下,嘴角卻勾出一抹癲狂的笑容:“殺了我。”
李涼右手掐訣,左后食指中指交錯,凌空一彈。
道劍僅僅泄露出一絲氣息,剎那間,整張餐桌轟然崩散,地面出現一道壕溝,深達數米,露出深處的金屬結構。
Soft直接汽化,消失無蹤,卻在僅僅幾秒后再次出現,安然無恙。
李涼終于看清“飛升”藥劑發生作用的過程,在死亡的一刻,Soft身上的時間重置了。
“看啊,涼,”Soft點燃一支煙卷,“這就是永生,剛剛是魔法?道術?Anyway,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殺了我。”
李涼忽然笑了:“不,Soft,這里,將是你們永遠的囚籠,也是你們……唯一的歸宿。”
“Fuck!涼……”Soft瞪大眼睛,喃喃道,“你必須殺了我,軟銀一定會……”
李涼轉身,一步步走遠。
“活著吧,Soft,這是你們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