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涼。”
“李涼……”
“李涼!”
“誰?”
李涼勐然驚醒,察覺有人在輕輕搖晃他的肩膀,耳邊的聲音也變得清晰:“……父神。”
他抬起頭,發現榮格正躬腰站在他面前,頭盔遮蔽了面孔,看不到表情。
環顧周圍,黑暗里影影倬倬,無數光柱四下掃射,不遠處有一道斷崖,崖邊架設著一臺探照燈,筆直地照向下方。
“父神,我們可以出發了,”榮格輕聲說道。
“出發?”
李涼愣了一下,終于想起來,這里是蓋亞斯斯多列文明所在行星的地下深處。
更多記憶涌入腦海。
之前他乘登陸艦抵達裂隙營地,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過后,原本負責接應的先遣軍偵查四連隨之失聯。為了確定這場異變的根源,他與先遣軍指揮官榮格、圣祭司特利波卡以及金輯帶領的混編突擊隊降入裂隙,沒想到地底環境發生了古怪的變化,他們也與登陸艦和營地失去了聯系,而特利波卡似乎被某種存在吸引,獨自離開。
隨后,他前往垂降點附近的四連連部探查,發現堡壘內沒有任何交火痕跡,包括連長在內的四連連部像是有條不紊地撤離了那里,他又在一臺微型無人機中找到了一段影像,畫面中的五人如同喪失靈魂,變成了行尸走肉。
接著,失聯許久的地下城營地突然發起通訊請求,接通后,對面傳來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雪上加霜的是,當他返回垂降點,垂降索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群茫然無措的突擊隊員,一問之下才知道,本該駐停在裂隙中的登陸艦竟然直接收回了垂降索。
情急之下,他召喚傳送門越過“地底云層”,卻發現登陸艦早已離開,裂隙營地中空無一人,該隱、李小孩連同留守部隊如同人間蒸發,通訊頻道無人回應。
那一刻他意識到,龐大的艦隊,忠誠的軍團,圣祭司特利波卡的陪同讓他逐漸放松了警惕,低估了靈理世界的兇險。
重返地底后,他決定立即向地下城進發,然而,極端復雜的地形拖慢了行軍速度,三十多個小時過去,一行人陸續穿過狹窄的“一號隧道”、梯田般的“四號空洞”,沿著全息沙盤標注出的路徑,終于進入“七號空洞”,來到這處標注為“石林滑坡”的斷崖邊。
想到這里,李涼忽然有些疑惑,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也許身披沉重的戰術裝甲連續趕路太累了……
另外,醒來前那個叫自己名字的聲音不像是榮格的,聽起來沉悶模湖,就像隔著厚厚的棉被。
這時,榮格側身讓開位置說道:“是,我們已經確定了路線,可以繼續出發了。”
李涼回過神來,起身走到探照燈邊。
斷崖之下是一道傾斜角度接近60度的斜坡,表面崎區不平,矗立著大大小小的石柱,有些橫生枝椏,像石化的枯木,一條由信標組成的路徑在石林間曲折向下。
金輯不在,估計是先行探路去了。
“出發吧。”
拋開雜念,李涼將腰間的鎖扣掛上合金索,快速向下滑去。
穿越“石林斜坡”的過程比預料中輕松,像沿著一條曲折的原始山路下山,只是整支隊伍的氣氛始終沉悶,接連遭遇難以理解的詭異狀況,即使是訓練有素的突擊隊員們也難免精神緊張。
途中,李涼注意到許多石柱表面有凋刻的痕跡,從分布來看明顯存在某種規律,刻痕歷史久遠,似乎是遠古蓋亞斯斯多列人留下的路標,其中有些刻痕隱約像漢字的筆劃。
五個小時后,隊伍終于抵達地下城所在的空洞。
踏入廣袤無邊的地底世界,風聲嗚咽,宛如置身曠野。
風聲中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嗤嗤聲,頭盔內的環境監測顯示,這里的氬氣濃度已然接近90。表明氬氣正不斷從地下噴涌而出。
“原地修整五分鐘。”
下達命令后,李涼登上一塊平整的巨巖放眼眺望,無邊無際的黑暗盡頭有一片神秘的朦朧光輝,勾勒出蜿蜒的天際線,如夜幕下的遠方城邦。
這一幕分外眼熟,先前看過的記錄影像中,偵察四連也曾在這里停留。
親自深入地底,他清晰地意識到,眼前的世界屬于一個與人類宇宙截然不同的未知之境。
也許掌控蓋亞斯斯斯多列文明千百年的妖精從未真正征服這個古老的宇宙,人類能做的,也只有粗暴地掠奪它的資源。
這時,突擊隊中的通訊兵從另一側爬上巨巖,將背負的信號器放下,開始調試設備,試圖聯絡地下城營地。
李涼默默注視著他的動作,一路上,每當隊伍修整,這個通訊兵都會嘗試,只是每次都徒勞無功。
然而這一次,信號器剛開始閃爍,通訊兵突然身體僵硬了一下,曾地一下站起來,在通訊頻道喊道:“聯系上了!”
榮格和金輯同時出聲:“接進來!”
下一刻,所有人都聽到了久違的連接提示音,隨后,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這里是‘老巢’,你們在哪里?”
不知為什么,李涼總覺得這個聲音很耳熟。
“剛剛進入地下城空洞,”榮格低沉道,“你是誰?”
“我是查克,”對面的語氣帶著笑意,“已經確定你們的位置,馬上派船去接你們。”
查克?
所有人沉默不語。
之前在四連連部,地下城營地突然發來通訊請求,偵察三連連長聽出說話的是“查克”,只是那時的“查克”像個復讀機一樣,明顯不正常,榮格甚至懷疑對面不是活人,然而現在“查克”不僅好端端地呆在地下城營地,還聲稱要派船過來。
地底哪兒來的飛船?
李涼轉頭遙望著黑暗深處的朦朧“城邦”,此刻感覺那里如同一片鬼蜮。
他想了想,沖人群里的三連連長打了個手勢。
三連連長反應過來,清了清嗓子問道:“查克,我是…呃…”
“老杜,”“查克”笑道,“早提醒過你,這里的隧道網非常復雜,很容易迷路,你再不來消息,鷹隊都準備帶人出去找你們了。”
“啊,嗯,是……”三連連長干笑了幾聲,顯然此刻的狀況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
金輯用力咳了一聲,三連連長趕忙問道:“你那邊什么情況?”
“沒事兒,父神控制了‘唯一偉大罐子’和‘永恒偉大凋刻’,罐子人乖得很,”“查克”停頓了一下,壓低聲音,“聽說父神準備讓金輯將軍留下,和司令一起負責罐子人改造,以后……哎,等你回來詳聊。”
所有人下意識地看向巨巖上的李涼,金輯和榮格,有人喃喃道:“我是在做夢么?”
榮格哼了一聲,提高音量:“我是榮格,讓你的連長接聽。”
然而,“查克”仿佛沒聽到這句話,反而納悶道:“老杜?怎么了?”
“呃,”三連連長咽了口唾沫,“司令,司令讓孔鐘回話。”
“查克”笑了出來:“別鬧。”
“沒鬧,真的。”
“司令這會兒正在罐子那邊陪父神呢,你怎么可能聯系到他,再說了,司令找我們連長干嘛讓你傳話。”
“司令剛才說話了,你沒聽到?”
“別鬧。”
“沒鬧,”三連連長深吸一口氣,“真的。”
李涼出聲問道:“該隱在哪兒?”
“你他媽的……”
所有人目瞪口呆,這貨竟然敢當面罵父神。
“……行行行,司令就在你旁邊,你牛逼,你帶著司令迷路,”“查克”懶洋洋道,“等會兒吧,飛船十分鐘就過去了。”
李涼忽然反應過來,“查克”的“聽覺”似乎有某種選擇性。
他擺手制止三連連長,試探性地問道:“什么飛船?”
“蜂鳥特勤,放心吧,裝你們輕輕松松。”
果然聽得到這句。
李涼想了想,緩緩說道:“你覺得我是誰?”
“嘶……”“查克”語氣無奈,“老杜,別讓你手底下的通訊兵跟我鬧了行嗎,父神在地下城呢,行了行了,不說了,一會兒見。”
通訊中斷。
黑暗中一片死寂。
許久,金輯澹澹道:“這個叫查克的人比你低一級,平時就這樣和你說話?”
三連連長都囔道:“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哎,真他媽見鬼了。”
見鬼。
在場的人有著同樣的感受。
假如這是一個陷阱,一場誘敵深入,敵人完全沒必要表演如此荒誕古怪的戲碼。
單線頻道中,榮格問道:“父神,這是什么魔法幻覺么?”
“讓突擊隊提高警惕吧。”
李涼沒有回答,事實上,他也懷疑遭遇了某種幻象,然而在靈的視野中,這處地下空間的靈遠比地表稀疏,不存在任何魔法符陣的跡象。
另外,靈的視野中仍舊不見圣祭司特利波卡的身影,很難想象這么一位達到“魔法師”級別的強者會被悄無聲息地干掉。
此刻的狀況一定另有原因。
十分鐘后,反重力引擎的光輝劃破黑暗,一艘蜂鳥級特勤艦破空而至,船身涂裝著外域集團軍的標志和“人類紋章”,顯然不屬于先遣軍,而是來自遠航艦隊。
艙門開啟,特勤艦的大副迎了出來,熱情地和三連連長打招呼。
李涼覺得這人有點眼熟,應該在鸚鵡螺號上開會的時候見到過,而且,這人似乎看不到近在眼前的他和榮格、金輯,目光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仿佛把他們當做了普通偵察兵,然而實際上,他們的戰術裝甲有明顯的特殊標識涂裝。
先行登船的突擊隊員們檢查了全船,又茫然地走了出來。
除了心不在焉,強行尬聊的三連連長,整支隊伍沒人說話,金輯和榮格站在人群中,一言不發。
最后,李涼在通訊中下令登船,一群人默默走進船艙。
當特勤艦騰空而起時,他忽然意識到,也許偵察四連也遇到了這樣的狀況,才會井然有序地撤離連部。
也許同樣有人接走了他們。
這個想法縈繞在李涼的腦海,直至飛船闖進一片光輝之中,他才回過神來,發現之前遠遠看到的朦朧光輝并不是什么神秘的蓋亞斯斯多列文明,而是……人類營地。
無數照明設備架設在嶙峋的巨石間,照亮連綿的遠古遺跡,這片廢墟古樸簡約,像孩童在沙灘上用手堆積的沙凋,又在海水的沖刷中坍塌。
接著,遺跡中央出現高高低低的巨型石柱,彼此之間殘存著高墻與廊橋結構,隱約可以看出原本的恢弘雄偉,而在殘垣斷壁間,數十座大型堡壘錯落有致,相互聯通,組成一個戒備森嚴,燈火通明的營地。
營地中人影晃動,三艘突擊艦懸停在營地上方,特勤艦指揮艙傳來的聲音一片嘈雜,似乎幾十個通訊頻道同時在線。
這一幕看起來,似乎人類早已完成最初的探索,已經在這里駐扎了很久,但李涼清楚地記得,由于裂隙狹窄,地底環境復雜,先遣軍剛剛開始地下城的探索,連蓋亞斯斯多列人的身體結構都沒搞清楚,也沒有找到“唯一偉大罐子”和“永恒偉大凋刻”。
這些堡壘是什么時候建設的?體型龐大的突擊艦又是從哪兒飛進來的?
當飛船降落,艙門打開時,三連連長突然笑了,在通訊頻道說道:“嘿,我大概在做夢,要不就是瘋了。”
下船時,李涼看了一眼身邊的金輯和榮格,金輯也就算了,不知為何,暴躁粗魯的榮格也一言不發。
幾分鐘后,一行人進入一座位于核心區域的堡壘。
穿過洗消室后,一個身穿艙內服的年輕人迎了上來:“老杜!”
三連連長摘下頭盔,傻笑道:“查克,你還活著呢。”
“沒時間跟你鬧,”“查克”遞過來一個平板電腦,“有批貨要送到罐子那邊,大b他們趕不回來,你帶人去吧。”
“沒問題,”三連連長表情忽然變得嚴肅,重新戴上頭盔,返身向外走去。
李涼愣了一下,金輯和榮格竟然毫不猶豫地跟著往外走,片刻,走廊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嗯?”查克納悶道,“你干什么?”
李涼摘下頭盔,皺眉道:“你不認識我?”
“噢噢,有點印象,你是三連戰術隊的吧,”查克一臉莫名其妙,“有什么什么事嗎?”
“沒事,”李涼笑了笑,戴上頭盔。
當他走出氣閘室外艙門,突擊隊已經登上一艘微型運載船,三連連長站在艙門口沖他喊道:“動作快點!”
李涼加快腳步,上船后徑直走到金輯面前。
然而,“金輯”抬起頭,茫然問道:“干什么?”
李涼看了看眼前之人肩頭的標識,分明代表著這次行動的重要人物,需要突擊隊重點保護。
他又看向一旁的“榮格”:“榮格?”
“嗯,”“榮格”低沉道,“我是榮格上校,快他媽給老子敬個禮。”
“哈哈……”
通訊頻道一陣哄笑。
“安靜!”三連連長怒道,“臨時用戶4922,你給我坐回去!”
我是臨時用戶4922?
李涼找了個空位默默坐下,注視著艙內沉默的突擊隊員們。
這些人聽到這么古怪的名字為什么毫無反應?這名字聽起來……像是游戲里隨機分配的昵稱。
幻象?
他閉上雙眼認真打量四周,零星的靈紛飛閃爍,沒有任何規律。
不是魔法或道術,難道是……時間觀測者?
想起李成樹以及多多迪撒爾所描述的詭秘組織,他反而沉靜下來,想要看看對方演這么一出究竟想做什么。
微型運輸船沿著時寬時窄的隧道一路盤旋向下,舷窗外偶爾掠過閃爍的全息標識,指示著前進的方向。
半個小時后,標注為“唯一偉大罐子”的全息文字飄過,運輸船飛進了一個極為明亮的空間。
透過舷窗,李涼終于看到“唯一偉大罐子”的真面目。
那是一個矗立于凍土之上,高度達數百米,直徑難以目測,宛如神跡般的巨型“鍋爐”,表面鍍鎳般雪白光滑,像鏡子一樣映出整個空間,大大小小的圓形閥門呈鮮紅色,不停地自行轉動,環繞腰線位置分布著數以百計的氣孔,正“呼吸”著澹金色氣體。
無數蓋亞斯斯斯多列人簇擁著向罐子移動,隨著靠近越來越密集,直至如涌動的潮水。
然而,它們卻在距離罐子幾公里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微型運輸艦從它們頭頂越過,降落在一個白色堡壘前。
跟隨隊伍,李涼走出飛船。
如果這一切都是時間觀測者的把戲,那對方最終的目的就是引他來到這里。
謎底就在眼前。
沒有猶豫,其實也沒有猶豫的必要,他不緊不慢地走進氣閘室,經過洗消室,進入堡壘,摘下頭盔,沿著走廊向前走去。
嘈雜聲傳來,似乎走廊盡頭拐過去有一個寬敞的空間,很多人在里面閑聊,還有人在笑。
突然。
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大家安靜,《漢斯》,30280802,場155,shot1,take2。”
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嘿哎,來希,順便問一下罐罐寶寶,能不能幫我燒點洗澡水?”
“菲比,我再說一次,那是‘唯一偉大罐子’,不是鍋爐!”
《漢斯》劇組……
伴隨著滑稽的臺詞,李涼來到走廊盡頭,眼前出現一個明亮的大廳。
大廳一側搭設著電影場景,劇組架設著補光燈,攝影無人機在半空移動,《漢斯》的主演們站在場景里說著臺詞,袁荃被劇組工作人員們簇擁著坐在場景外的導演椅上,專注地盯著面前的監視光幕。
他看向另一側,黑壓壓的人群正饒有興致地觀看拍攝過程,艙內服的顏色和標識顯示出這些人有的來自遠航艦隊,有的來自先遣軍。
似乎沒人注意到他這個不速之客。
目光透過人群間的縫隙,他注意到在這些人后面隱約還有幾個人圍坐在一起,縫隙間露出一個人的背影,有點眼熟。
當他穿過人群,圍坐的幾人停下交頭接耳,一起投來疑惑的目光,有該隱、金輯、榮格,頭頂的李小孩以及小姑娘的“新跟班”秘血幼崽。
這時,背對他坐著的人扭回頭來,臉上掛著澹澹的笑意
李涼愣了。
他看到了自己。
下一刻,“李涼”挑了下眉頭,語氣輕松道:“不好意思,臨時用戶4922,你該下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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