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宮。
朱祐樘把兒子放出宮之后,就有些后悔,甚至在中午去坤寧宮吃飯時,都沒告訴妻子這件事。
到下午,他還是把蕭敬找來,具體問詢了一下兒子出宮后的情況。
“……太子殿下出宮后,便去建昌伯府找到建昌伯,在其門前蹴鞠。”蕭敬負責東廠,太子出宮他有義務派人出去盯梢,將情況匯報。
“蹴鞠?”
朱祐樘臉色不太好。
讓太子在建昌伯府門前蹴鞠,等于是在市井中,讓兒子多了幾分風險,萬一有刺客……
“而后建昌伯與太子一起出城,去了軍營。”
“不過有英國公作陪,說是今日壽寧侯正帶人在城西京營的校場練兵,太子前去觀摩,而后聽到的消息,說是太子也在協助壽寧侯一起練兵,士兵們知道太子前去,心氣都很高,都想在大明太子面前有所表現。”
朱祐樘聽到這里,臉色終于才好轉了一點。
朱祐樘呢喃道:“有兩個國舅,還有英國公,總歸不會出什么大事吧?”
蕭敬笑道:“陛下放心便可,不但宮里有侍衛在保護太子殿下,建昌伯府和英國公府都有侍衛隨行,還有校場的士兵,不會出任何意外。”
朱祐樘點了點頭,蕭敬的話聽起來沒毛病。
如果這么大的陣仗,還讓太子在宮外遭遇危險的話,那這群人真是不用在大明朝混了。
“但就怕三個和尚沒水喝啊。”朱祐樘若有所思說一句。
蕭敬一怔。
他琢磨了皇帝話語中的意思,這好像是在說,如果只是張延齡一個人陪同太子出去,或許還沒事,就因為陪同的人多了,都以為沒事,才更容易出事。
也是沒毛病的一種分析。
但怎么聽,都覺得皇帝太過于謹小慎微了。
蕭敬也明白,皇帝對太子安全的顧慮太甚,大明皇帝就這一個兒子,重視程度自然也不一般。
蕭敬道:“奴婢會再派人前去保護,嚴查任何會威脅到太子的人,不讓太子出事。”
“嗯。”朱祐樘點了點頭道,“趕緊去辦,朕累了,讓李天師來吧。”
蕭敬行禮領命的同時,愈發感覺到皇帝最近精神萎頓,找李廣的次數比以前也增加,更是有大把的時間跟李廣混在一起。
內閣值房。
謝遷得知了太子出宮的事,在去通政使司對接奏疏的事情后,他趕緊回到值房來,將此消息告知了徐溥等人。
劉健聽完謝遷的話,似有所思道:“這件事,是否有文章可做?”
幾人都看著他。
要拿太子出宮的事做文章,話說得有些淺白,道理也很明顯,就是要以此來攻擊張延齡。
徐溥搖頭道:“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難道會因為一點小的風浪而翻船?”
換了以前,不用劉健提醒,徐溥自己就會往前沖了,以大明內閣首輔的身份,去給皇帝施壓,進一步去說張延齡不懂規矩……吧啦吧啦一堆都是現成的話……
但現在不同。
正如他所言,張延齡最近所經歷的被參劾之事,比這個嚴重幾十倍的都有,但最后屁事沒粘身,到現在還活得那么滋潤。
李東陽問道:“只是建昌伯和壽寧侯與太子出宮?”
“還有英國公。”謝遷補充。
“英國公?”李東陽皺眉。
怎么想,張懋都不該跟張家兩兄弟牽扯在一起。
徐溥道:“太子出城的確是不合規矩,但若只是去軍營的話,也無妨,太子在里面別出事就好。”
幾人又都看著徐溥。
聽這意思,最好是太子在宮外出點事,這樣事態就要擴大,那時攻擊張延齡也就有了借口。
但再想一下,之前張延齡帶太子出去群毆,最后也還是屁事沒有,要想令張延齡因此而落罪的話,怕是朱厚照就算不死不殘,也至少要傷筋動骨吧?
謝遷自己好像打趣一般道:“就看太子有沒有騎馬的意向了。”
這種話純粹就是調侃。
但基本也說出了在場四人的心理,若是太子從馬上摔下來……乖乖,這就熱鬧了。
身為人臣的,難道就巴望著大明儲君受傷?以攻擊張延齡?動機不純,有這種想法本身就是非臣道。
所以謝遷也沒把話說明白,幾人也不會去追問,心里明白就好。
軍營里。
朱厚照玩得很過癮。
后面親自訓練士兵,在南來色的指導之下,居然還用起了令旗。
當揮舞起令旗,下面的士兵就要跟著令旗照辦,起身或者行走、停步等等,那種成就感,可不是在宮里對著一個沙盤所能取得的。
“太子殿下,時候不早了,再過半個時辰,城門就要關閉,還是早些回城吧。”張懋實在忍不住了。
雖說現在也不是酷暑,在這里也有椅子坐,陪著太子看看練兵也是挺有趣的。
但就是不知為何,屁股下面的椅子如同針氈,總讓人坐立不安。
朱厚照聽到也當沒聽到。
張懋嘆口氣,目光不時在打量著西斜的日頭。
張延齡笑著問道:“張老,您是痔瘡犯了嗎?為何見您……這般焦躁?”
張懋登時火冒三丈道:“你怎么說話呢?”
“哈哈!”張延齡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張懋本還想借題發揮一下,再一想,這話從張延齡嘴里說出口,不正對張延齡那脾性?換了別人誰敢這么打趣他?
“賢侄啊,時候不早,你趕緊勸說太子回宮吧,老夫也不想在城外多耽擱。”張懋一副著急的樣子。
張延齡道:“張老你也看到太子的興致了,現在別說是回宮,就算是讓太子回城,怕也是難上加難。”
張懋瞪著張延齡,目光似在質問,你知道太子會如此,還不著急?這就是你干的好事?
“不過也不是沒辦法。”張延齡說完,在張懋不解的目光中,大聲道,“太子殿下,早些回城了,今晚還有飯局,太子去否?”
朱厚照馬上扭過臉望著張延齡,道:“去!去哪?”
張延齡道:“飯局自然是去人多熱鬧的地方,太子不去也就算了,可以讓你留在軍營里,多派人手保護就行了。”
朱厚照聞言把令旗丟給南來色,一路蹦跶著到張延齡面前,咧嘴露出純真的笑容道:“那還等什么?英國公不都說了,再有半個時辰就要天黑了,再不進城城門就要關了,走著!”
張懋隨張延齡起身,聽了這話登時心里氣不打一處來。
你小子,原來你聽到了老夫的話,故意裝聽不到是吧?
張延齡招呼張鶴齡一聲道:“兄長可是要一起回城?”
“好,明天再來訓練這幫兔崽子!”張鶴齡一聽有飯局,自然是樂于前往的,怎么也要把昨天那頓吃回來。
等要下木臺時,張鶴齡還有意大聲問道:“是去教坊司,還是勾欄?”
張懋很想罵,勾你大爺!
在太子面前提這些,你不想活了?
張延齡道:“還是戲樓比較好,看看新戲,讓太子也去觀摩一番,順帶吃點好的。”
張鶴齡聽了自然是有些失望的,嘴里嘟囔道:“戲樓是你的地界,只能看不能上手的,那還有什么意思?”
張延齡問道:“兄長你不去了?”
“去!當然去!”張鶴齡可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吃白食的機會,“但就是太子回宮的事……”
幾人都用古怪的目光打量著張鶴齡。
你居然還關心太子是否能及早回宮?
“無妨,是陛下讓太子出來的,出宮就要玩到盡興,太子今晚不回去都行。”張延齡道。
朱厚照一聽興奮到兩只小眼睛瞇在一起,就只剩下兩條縫,笑道:“是啊是啊,還是二舅懂我,今天誰讓孤回宮,孤跟他急!”
張懋很想罵人。
面對兩個不學無術的外戚,還有個不定會怎么抽風的太子,張懋覺得,別說是當官,做人都快不會做了。
但他隱約又覺得,張延齡不是蠢人,今天與張延齡同行,總歸不會吃太大的虧。
一行順利出軍營,從西直門回到京師。
還沒等到戲樓的地方,就見到有大批的錦衣衛過來,這些人是奉旨接朱厚照回宮的。
說是奉旨,還不如說是奉蕭敬的命令。
蕭敬在得到皇帝的耳提面命之后,感覺太子的安全高于一切,自然是要趁機獻媚一下,早點把太子接回宮門,這樣自己的任務就完成,也不用再提心吊膽。
“你們是誰派來的?跟你們說,太子殿下今晚不回宮了!要在宮外吃酒!”
張鶴齡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居然跑去跟那些錦衣衛理論。
錦衣衛自然知道這位壽寧侯是什么貨色,他們所奉的命令就是帶太子回宮,自然是不肯走的。
張鶴齡很惱火,對這群人發了一通脾氣,發現沒什么大用,只能過來求助張延齡:“二弟,交給你了。”
“好事怎么沒想著我呢?”張延齡從馬上下來,到為首錦衣衛千戶面前,道,“壽寧侯的話你們也聽到,要是接太子回宮,要么有陛下的御旨,要么蕭公公親自來我跟他說,否則你們就行保護職責便可。”
錦衣衛可以對壽寧侯不理不睬,但對張延齡……他們還不敢。
現在東廠和錦衣衛名義上是不歸張延齡管的,但張延齡卻總有節制調配的權限,今天不是張延齡的手下,明天就可能犯在張延齡手里。
就算不起直接沖突,他們這些人也要巴結這位皇帝眼中的大能人,這也是為自己的前途著想。
“我等遵令,保護太子殿下!”這些錦衣衛果然也就不敢再爭了。
張延齡重新上馬,朱厚照這才掀起馬車車廂的簾子問道:“二舅,搞定了?”
“嗯,太子暫時不用擔心回宮的事,但若是有諭旨來,臣也擋不住。”張延齡道。
朱厚照咧嘴笑著:“就說二舅有本事,孤最相信二舅的能力,就算是父皇下旨……二舅你幫頂著就行!”
戲樓內。
此時好戲正在上演。
而戲樓內的觀眾則都是鴉雀無聲。
他們中很多人都是京師票友界的能人,最喜歡的就是捧戲,但今天太子來戲樓的事卻不是秘密,他們知道此時樓上有大明的儲君,誰還敢造次?
一個個正襟危坐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來開會的,至于戲文是什么他們都好像不那么在意了。
“二舅,上面說的是什么啊?看起來挺有意思的。”朱厚照又是那副“有意思你教教我”的神色。
小眼巴巴望著張延齡。
張延齡給朱厚照倒杯茶,道:“今天演的是西游記的一出,叫三打白骨精,說的是大唐的高僧玄奘,帶著三個徒弟去西天取經,遇到妖怪了……太子對于戲文不熟悉的話,回頭我讓人把說本給你送到宮里去,讓人講給你聽。”
張延齡這次也是有準備的。
為了防止朱厚照沒事就往宮外跑,自然是要弄點吸引熊孩子的東西,而好聽的故事,自然是可以套住這小子的心。
自己是不可能天天跑皇宮里去講故事的,所以之前他都沒去揭開這個話題,但現在眼看太子又要年長一歲,連威脅皇帝的事都敢做,就怕這小子野性難馴。
也該到了出手的時候。
“二舅你早說啊,讓孤看得一頭霧水,不過那個猴子……有趣有趣。”
朱厚照一手抓著五香花生在吃,一手捧著茶碗。
宮里飲食再好,也沒這個自在。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金琦進來通稟道:“爺,蕭公公來了。”
張延齡微笑點頭,一擺手道:“請蕭公公進來吧。”
一旁的張懋問道:“司禮監的蕭公公?”
張延齡道:“除了他還能有誰?估計是天黑怕太子在宮外出事,來迎接太子回宮的。”
朱厚照此時都沒把注意力放在這邊,完全沒聽到張延齡的話。
就在此時,門打開。
蕭敬一身風塵仆仆進到包間里來,見到太子正在吃喝宮外的東西,大驚失色道:“這……”
張延齡把蕭敬提起指著太子的手給按了下去,道:“蕭公公不必驚惶,東西都是從我府上帶來的,不會有任何問題,太子正在興頭上,不如我們坐下來一起看戲如何?”
蕭敬一臉苦惱望著張延齡。
目光好似在說。
建昌伯啊建昌伯,您明知道陛下這么重視太子,居然還敢帶太子來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就算您真的不怕被文官參劾,難道不怕在陛下面前失去圣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