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同館出來。
周瑛問詢:“不知建昌伯,今日還有別的差事沒?”
張延齡伸個懶腰道:“我身上背負的皇差太多,差多不壓身,什么時候干都行。”
“那這樣的話……”周瑛笑道,“卑職與一位朋友,設宴款待建昌伯,還望您能賜面。”
張延齡好奇問道:“你朋友?”
“是,他是馬家的二公子,就是兵部馬部堂家的公子,我與他有不錯的交情,聽說他跟建昌伯之間也頗有淵源,此番得建昌伯的提攜,讓卑職可以有為朝廷效命的機會,便想……”
周瑛居然跟馬玠關系不錯?
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馬玠這種機關算盡的小人,身邊的朋友要么是準備被他坑的,要么是準備聯合起來一起去坑別人的。
名義上是由周瑛請客,但估計付賬的是馬玠。
張延齡道:“正好許久時候沒見過他,在哪吃酒?”
周瑛道:“在鳳來樓,就在前街不遠的地方,建昌伯還請移步屈尊。”
“周千戶你這就客氣了,咱以后都是鐵哥們,何必要講這些呢?走走,一路上去看看京師百姓的民生。”
有人請客,張延齡也就不推辭了,他也想知道,馬玠這小子最近又憋了什么壞心思。
鳳來樓。
聽起來好像是秦樓楚館,到了才發現,不過是個普通的酒肆,連個唱曲的都沒有,二層木質的小樓,樓梯還頗陡,近乎直上直下那種。
到了二樓,馬玠已經一臉笑意等在那。
“爵爺,真是好久不見,話說上次見您的時候,您還未去西北,未曾想現在您軍功在身,更是成為大明不可多得的股肱大臣。”馬玠恭維人的水平還是有的。
張延齡四下看了看,問道:“這時間點,酒肆里沒旁的客人?”
馬玠道:“有也讓他們去樓下,怎能打擾了咱吃席呢?今天可是特地準備了南北的菜肴,由在下親自監督給下廚的,您應該好好嘗嘗。”
“有心了。”張延齡說一句,坐在了主位上。
周瑛在一旁有些尷尬,照理說自己的地位更高一些,今天名義上是由自己請客,但馬玠上來就有喧賓奪主的意思。
說得好像什么都是他馬玠安排的,而周瑛反倒成為陪襯。
隨即酒壺和八小碟上來,馬玠趕緊給張延齡敬酒,張延齡道:“今天不應該是慶賀周千戶到朝中履職的嗎?今天應該請他多喝兩杯才是。”
周瑛突然有點存在感了,笑道:“今日乃是為建昌伯設宴。”
“誒,這話說得就見外,我平時吃喝什么的都很平常,只是出來當差還是要謹慎為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動用了朝廷衙門的公款,惹人非議,尤其我身邊還有一些錦衣衛……可惜今天金千戶沒在……”
“以后卑職也會跟他多加學習。”
“小金子這個人,乃是我的表弟,能力方面也是馬馬虎虎,他的出身哪及得上周千戶你?所以以后我想多提拔你一點。”
周瑛聽了這話,瞬間感覺大氣血上涌。
昨天還是個混吃等死的勛二代,今天就要成為朝中炙手可熱的大人物……
馬玠發現自己被疏離,趕緊提醒道:“建昌伯,其實在下也一直希望能為朝廷效命。”
張延齡和周瑛一起把目光落向他。
馬玠在京師這些紈绔子弟中,算是比較有話語權的,主要因他的老爹在朝中地位卓然,但文官跟武勛不同,在職時人都巴結,一旦從朝中退下來什么都不是,瞬間就從鳳凰變成野雞。
即便馬玠如今在京師紈绔子弟中再風光,也架不住他沒有爵位在身,看起來想襲個錦衣衛的職位并不是容易的事……
張延齡道:“馬公子你乃是馬部堂之子,照理說應該考慮科舉入仕這條路,跟我們走在一起……格格不入啊。”
周瑛聽了這話,再看到馬玠那尷尬的表情,簡直想笑。
張延齡的意思,其實就是沒把馬玠當“自己人”,虧馬玠還一直在把大臉往前湊,從來不被人待見那種熱臉貼冷屁股。
馬玠嘆道:“其實在下也一直有心為朝廷做事,奈何科舉之途太不平坦,在下的才學一般,又無法專心讀書向學,若是可以在武職中有所建樹,也是極好的,之前也曾結交過一些人,在下對此還是比較有心的,諸如江湖草莽那些規矩都是懂的……”
“等等。”張延齡伸斷了馬玠的自說自話,“馬公子是什么意思?你不會是想說,讓我去剿滅山賊的時候,帶你一個吧?”
“嗯?”
馬玠覺得自己的思維跳躍性已經很高,但面對張延齡時,他發現自己的腦袋瓜又跟不上節奏。
周瑛道:“建昌伯的意思大概是想說,若非去剿滅山賊,知道草莽規矩,以及跟江湖綠林會有什么牽扯?”
馬玠道:“其實在下是想說,家父在兵部供職,所以在下會有這方面的……門路。”
張延齡瞇起眼來。
他大概是明白了馬玠的意思。
馬玠是想來個“文武勾結”,說白一點,就是用馬文升在兵部中的地位,再利用張延齡于武勛中的地位,還有張延齡跟皇帝之間的關系,去謀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比如說為官員升遷、補缺,再或是軍營中需要添置兵器、甲胄等等,只要雙方建立了聯系,那大明朝的軍將升遷和軍需物資補給等,都可以被完全控制。
既能掌握了財路,又能收攬一大批的官員為自己所用……
周瑛對于政治了解不多,聽到馬玠的話,自是不會理解的。
張延齡笑著問道:“馬公子真的有這么通天的本事?”
周瑛也好奇看著張延齡,差點就想問出來,到底是什么“通天的本事”需要張延齡親自來問?
馬玠搓搓手道:“事在人為,不能確保,但若是真的可以互相合作的話,必會有所作為,在下自然也知爵爺您在京師商賈中的地位有多高,您可是戶部侍郎,連戶部周部堂都要給您幾分薄面,若是真的可以攜手的話……嘿嘿。”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張延齡深切體會到這一點。
張延齡心里也在琢磨:“若是你老爹馬文升知道你跟我這么合作,不把你小子給宰了?”
張延齡道:“攜手也不是不可以攜手的,但問題是,我要看到你能提供給我的價值,光你口中說說,或是跟我說你父親是馬部堂,這還不足夠,我要見到一些人,還要看到他們的本事之后,再來跟你細談。”
周瑛終于忍不住問道:“建昌伯,您二位是要一起合作做生意?”
“哈哈。”馬玠在大笑著。
一看馬玠就沒把周瑛真正當朋友,只是拿周瑛當跳板,來跟張延齡做溝通和接洽,主要目的還是來跟張延齡談“以權謀私”的事情。
馬玠舉起酒杯道:“人我回頭就給爵爺您引薦,另外還會給您看在下的實力,家父有很多辦不到的事情,我能辦到,我相信朝中大多數人做不到的事情,在爵爺您這里也非難事,若是咱通力合作的話,那可真是……無往而不利啊。”
張延齡看馬玠那一臉志得意滿的樣子,心里也在想。
也就是這時代沒有錄音設備,若是把馬玠這番話錄下來送到朝堂上,被大明朝的君臣聽到,估計馬文升都沒臉在朝中混。
馬文升自詡清流,在兵部兢兢業業不說,也算是大明的名臣典范,居然培養出這么個只想著打老爹名號中飽私囊的兒子……
真是個龜孫。
“好,那就祝我們的合作,無往而不利。”
張延齡嘴上這么說,但也就是說說。
我張某人要成就大事,還用你馬玠來當幫手,你馬玠是不是太把自己當盤菜了?如果你是兵部侍郎,再低一點,哪怕是個文官,我也會信你幾分,關鍵你就是個徒有其表的紈绔子弟,大不了能在你老爹主持的兵部里混點以權謀私的生意,我信你就真信了鬼。
午宴沒有持續太久。
張延齡借口有事,帶著周瑛和一眾錦衣衛離開鳳來樓。
“建昌伯您見諒,卑職并不知馬家的二公子,他會如此騷擾您,還說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話。”周瑛感覺到自己組的這個局有點超出感謝宴的范疇,出來之后便面帶愧色向張延齡告罪。
張延齡笑道:“你別小看這個馬家二公子,他現在可風光著,之前的鹽引買賣,他一次進出的鹽引數量就朝過一萬引,你覺得他一個兵部尚書家里的二公子,哪里來的那么多銀錢?”
周瑛即便沒親自做過鹽引生意,也大概知道鹽引的價格幾許。
聽說馬玠可以一次進出一萬引鹽引,除了咋舌也不能做別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馬部堂在朝中可說是清流典范,但奈何所在的職位太過于礙眼,有人巴結他不成,自就會巴結他身邊的人,他這次不是要給我送銀子,而是要跟我合作一起賺銀子,你明白吧?”
即便周瑛再蠢,他也明白了馬玠的意圖。
馬玠這是打算利用馬文升的職位,跟張延齡合作在官場上搞風搞雨。
周瑛問道:“那您……”
“如果真是馬尚書來跟我合作,我自然樂意,但若只是他的兒子……而且還是在馬尚書不知情的情況下……我就有必要考慮一下了,周千戶啊,你跟他若是交情不是很深的話,也盡量避免以后過多來往,這算是一句忠告。”
張延齡笑著拍拍周瑛的肩膀。
周瑛雖然出自勛貴之家,但他畢竟沒在官場上混過,還算是“政治小白”,張延齡覺得自己所說的話,正是對周瑛這樣好像白紙一樣的人物能形成向善引導的。
但想想周家之前的所作所為,周瑛不跟馬玠沆瀣一氣就算是好的,勸導他也沒什么大意義。
“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明日還是早些過來我府上,我們再一起去辦差。”張延齡這意思也沒什么公事,準備回家。
周瑛道:“建昌伯,卑職還有個不情之請,乃是卑職有……一侄女,如今已過及笄之年,乃生的是花容月貌,并且……對您也是非常傾慕,您看……”
“你侄女?”張延齡打量著周瑛。
以他所知,周壽其實還有個庶長子,但英年早逝,周瑛作為嫡長子如今才不過三十歲出頭,料想這所謂的侄女,應該是周家庶長子的女兒。
周瑛笑道:“乃是我死去大哥的女兒,我大哥就留下這一個血脈,她平時并不擅長文墨,卻喜歡那些舞刀弄槍的東西……”
“免了!”
張延齡想都沒想就給回絕,“我對舞刀弄槍的女人并不感興趣,如果是說和我跟她的婚事,那就沒必要。”
“沒……沒……”
周瑛沒想到張延齡話說得這么直接,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接茬。
張延齡自然明白,你上來就跟我說你侄女“年已及笄”,還說對我非常傾慕,這不明擺著是打算給我說媒?
難道說我張某人的婚事,已經成為滿京師坊間議論的話題?所有人都想給我說媒?還是說我張某人成大明朝鉆石王老五,都要搶著把女兒嫁給我?難道不知道我的名聲一向很惡劣,尤其是在讀書人中更加不堪?
我張某人注定是要在大明朝歷史上,被銘記成惡人的,拜托照顧一下你們家族的名譽,別總想著跟我聯姻。
“我知道周千戶你的意思,你也明白我的意思就好,若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就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我的意思……總之呢,我對于什么名媛閨秀并沒什么意思,我只想著多找一些姬妾,過點自在的日子。”
張延齡又只是拍拍周瑛的肩膀。
周瑛點點頭,也就不再就此話題說下去。
不過周瑛還是提到了別的:“家父一向也對建昌伯多有敬慕,此番卑職得您提點,能在朝中有所作為,回頭還請您能賞臉到府上……叔父也會親自與您道謝……感謝您之前仗義執言,為他避免流徙邊疆之罪。”
張延齡笑了笑道:“以后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