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受七情六欲之苦樂。
眼、耳、鼻、舌、身、意,此六欲,凝成色身,為有情眾生。
色身生七情,是以有情眾生,不脫喜、怒、憂、思、悲、恐、驚七者。
七情經,煉心不煉身,術若大成,七情貫通,亦無移山倒海、摘星拿月之能。
然此術直指本心,萬物有情,莫能避之。
七情經與實力無關,不存屈人之力,生發于本心,為人所自取。
不論鄉間老農,販夫走卒之輩,亦或天下無對,只手裂天之人。
但凡心存七情,不能守者,皆逃不得此術,陷于七情之中。
或手舞足蹈,或怒發沖冠,或憂心如焚,或肝腸寸斷……
李觀云離開深谷,已經有一段時日,他得道亦得術,勤修不輟,無出世之念,尋名山大澤,潛心修行。
原欲法,七七四十九日,得窺大道之門,再無寸進,路漫漫其修遠兮,唯將上下而求索。
道中之術七情經,修習一年有余,得七情之喜,后更有六脈。
他心生明悟,若要修道,需以術證之,七情七脈貫通之日,可觀原欲之妙諦。
為何不舍術七情經而專修原欲法,實乃大道玄之又玄,人力不可及也,曰:不可說,不可言。
說則失道,言必失真。
得道若登山,山無路,便能望見山巔,也是若虛若幻,而路在腳下,以術開辟之。
李觀云存喜于心間,轉而參怒,可這怒之一字,和他全然沒有契合之處。
三日后,只覺心煩意亂,豁然睜眼。
屆時虎嘯山林,威勢烈烈,他目光一動,循聲而去。
林中,草木青翠欲滴,空地,卻有一只吊睛白額大蟲同一獵戶對峙。
大蟲俊猛異常,黃皮黑紋,油光亮麗,長有丈余,呈虎踞龍盤之勢,虎視眈眈,虎尾如勾,竟有音爆之聲。
獵戶身材魁梧,腰掛樸刀,方臉寬額,目如隼鷹,身著短褂,兩臂肌肉虬扎,長弓在手,箭在弦上。
兩方劍拔弩張,人懼虎之爪牙,虎畏人之弓兵。
相持漸久,王侯鼻翼冒汗,張弓之手輕顫,不能再僵持下去了,不然一定是他先力竭。
王侯乃附近鎮上獵頭,如往常一般上山打獵,不成想遇虎。
但他并不像尋常獵人那般懼怕,作為獵頭,死在他弓下的,不僅有野豬獐鹿,虎豹也殺過幾只。
不過這般猛獸,他并沒有獨自捕獲過,看這只大蟲,更是壯年,他若出弓,僅有四成把握。
正當王侯欲要搏命之時,忽聞一聲輕嘆,他倒不絕有異,大蟲卻脊背一躬,顯順服之貌。
“去吧。”
大蟲頓時不再兇惡,虎目盯王侯一眼,步步后退。
王侯輕舒口氣,放目山林,余光望虎。“不知哪位高人相救,切不可放虎歸山,不然為禍一方,后患無窮。”
“你也去吧。”
王侯眉目輕皺,目光微變,似乎下了決心,弦上之箭立發,破空聲起,大蟲毛發豎立,往左一撲。
然大蟲防備大減,王侯又是獵頭,眼力毒辣,臂力強大,鐵箭瞬息便至,正中大蟲后股。
大蟲痛吼一聲,虎血落地,攜箭敗退,轉眼無蹤。
王侯咬牙。“可惡。”
胸中正想責問幾句,但忍耐下來,循著虎血追去,日落時分,無功而返。
李觀云觀之,心中古井無波。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反之亦然。
不過他不曾露面,僅一縷氣息,便讓那猛獸生感,從他囑咐。
獵戶自不如大蟲強盛,同樣一縷氣息,卻沒有影響其人決斷。
同為有情眾生,獸心混沌卻也澈凈;人心復雜而又多變。
復入苦修,果然是步履維艱,又是三日,不得其法,不得寸進,李觀云以手支頤,皺眉深思。
七情經,以人之七情為根本,王勞歸這般異人亦不能免,令手舞足蹈,不知身在何方。
蓋因其實力雖強,人心卻少有鍛煉,引之則發,發之則喜,若探囊取物。
而修此術者,絕非空中閣樓,必先得喜之真諦。
換而言之,己心得喜,己心盈滿大歡喜,方能發人之喜。
七情之喜,如此修之;七情之怒,亦需如此。
然他,不怒也。
他何來怒之,何怒之有?
李觀云壓根就不覺得,有什么事情,能夠讓他怒發沖冠。
他甚至很難想象,自己心中,會有被憤怒灌滿的一天。
二十余年的經歷,過于淺薄了些,對于世間七情,體悟不深,尤其是怒。
他自小就有出世之心,處事淡然,不與人相爭。
便是受了委屈,有所怒火;見了不平,有所怒火,也很快湮滅,可謂情緒管理大師。
這本來是個優點,是一件大好事,可世事難料,如今連七情之怒,都難窺其門。
李觀云微微而笑:“道中之術,便如此難修,通天大道,真如登天。”
盤膝而坐,體悟己身得喜的過程。
穿越之喜,得法之喜,得術之喜,一一流轉心間。
七情七脈,如果要分個層級,喜之一字,對他毫無難度。
因為他穿越到這里,乃夢想成真!
世間之喜有千萬,喬遷之喜、生子之喜、結緣之喜、高升之喜。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但可有一種,能與‘夢想成真’相提并論?
喜之極,莫過此四字爾。是以直合本心,毫無瓶頸,短短一年,修成一脈。
不知不覺間,心中又盈滿大歡喜,不知怒為何物,不知怒有何用。
一縷氣息,在他身周流轉,又融入這方天地,草木無風自動,雖是無情之物,卻也分明感受到喜悅。
枝條高升,葉片舒展,隨著他的每一個呼吸,這山上的林木,都呈現與上一秒不同的光景。
一日一夜,三日三夜,林化密林,萬物生發,祥和喜悅。
忽有一聲輕動,竟是那后股中箭的大蟲,傷口已然流出膿血,皮毛亦不復油光。
它一瘸一拐,不愿發出一點生息,不愿影響那端坐之人。
在身前三丈處,大蟲蹲伏下來,溫順無比,沒有任何兇惡之氣,不見百獸之王的威嚴。
那雙虎目,褪去兇厲,竟泛著溫潤,注視著李觀云,口鼻吐出縷縷白氣,吸草木靈氣,納歡喜之意。
半日后,膿血止,一日后,鐵箭出,三日后,傷口合,七日后,噼啪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