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客官,我這里有酒。”老板這時卻變卦了,連忙吩咐小廝去端來烈酒,又上前賠不是。
猗窩座冷著一張臉,李觀云仍是淡淡笑著,老板擦了擦冷汗,“我看這位,著實是嚇人,恐怕是逃犯,哪里敢接待,不過您卻是截然不同,像是貴人,有您這樣的朋友,這位客官多半是可以接待的人了。”
“貴人不敢當,快去上酒吧,酒錢少不了你。”李觀云笑了笑,放下一排銀幣,老板連忙收起,笑容更為殷勤。
老板下去了,眼見猗窩座還有點不滿,李觀云心里大樂。
片刻,猗窩座道:“要不是你,怕是酒都喝不成。”
“如果不是我,你又哪里會出來喝酒呢?”李觀云笑道。
猗窩座微微點頭,而酒,很快就上來了。
酒壇上桌,酒碗很大,一碗怕是有三兩,兩斤牛肉也送來下酒,老板道:“客官吃好喝好。”
目光卻多是往李觀云這里瞟,可以看出他還是怕猗窩座,李觀云點頭之后,老板便下去了。
倒了一碗清亮酒液,光看色澤,就知必是上品,滿飲入口,一條火線從食道直入胃里,果然是烈酒無疑。
李觀云喝得一碗,眼前一亮,猗窩座喝了一碗,卻面如苦瓜,他自來就不覺得酒好喝,還是個鬼,就更難喝了。
李觀云也不勸他,喝了三碗,心中正是痛快,以前他也偶爾飲酒,不過都是小飲,淡酒。
如今修為提高,身體耐受能力更強,淡酒已經寡而無味,正適合飲這種烈酒,三碗過后,毛孔舒張,端是爽快。
兩人你一碗我一碗,李觀云越喝越來勁,猗窩座卻越喝越難受,但他也是舍命陪君子,半個字不說。
李觀云哈哈一笑,喝了半小時,興致正酣,恍然發覺,店內的客人走得差不多,老板正急切的望著兩人。
這時有人結賬,老板連忙過去,那客人付完錢,低聲道:“黑龍會的人,快要來收月供了吧?”
老板嘆了口氣,那客人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便離開了,又過一會兒,老板正要過來催促兩人。
有三人趾高氣揚入內,“黑龍會收月供,閑雜人等,滾!”
端是盛氣凌人,還剩的幾桌酒客,紛紛付錢而走。
那三人頗為年輕,著實跋扈,掃了老板一眼,不客氣的將桌上余錢納入囊中,“這兩個怎么回事?”
兩人面色不變,老板暗自叫苦。“別生氣,我來我來。”
老板走過來:“兩位客人,喝也喝得差不多……”
“誰說差不多?沒看到我朋友喝得正高興!”猗窩座見李觀云興致正高,又聞老板言語,眉頭一挑,頭也不回。
老板為難不已,李觀云勾勾手:“我不為難你,叫他們過來試試,看能不能請走我二人。”
老板一聽,錯愕無比:“客官,我原以為你是明事理的人,可不要犯糊涂,他們是黑龍會的……”
“好大的口氣!”
那三個年輕人腰間別著短刀,大步而來,將老板推倒在地,目光不善的盯著兩人。
陡見猗窩座滿身刺青,心中不由一怵,但他們三人可是黑龍會正式會員,威風無兩,哪里會被幾個刺青嚇住?
李觀云不以為意,自顧自飲酒,三人見此目中無人的態度,大怒若狂,一人一腳踢來,就要踢翻桌面。
“滾!”猗窩座暴喝一聲,煞氣如驟雨狂風。
三人好似大海孤舟,頓時面如金紙,踢桌之人,徑直嚇癱在地。
“鼠輩爾。”李觀云莞爾一笑,猗窩座也面帶笑容,兩人繼續推杯換盞,旁若無人。
“你們等著。”三人驚恐莫名,卻不愿落了志氣,俱都咬牙切齒,目中兇光絲毫不減。
猗窩座雙目微睜,煞氣逼人,三人面色狂變,抱頭鼠竄而去。
老板爬撐而起,面色苦澀無比:“兩位客人,你們,你們這是闖了大禍了,他們黑龍會,吃人不吐骨頭的!”
猗窩座一愣,狂笑出聲!
老板人都傻了,以一種看傻子的眼光望著猗窩座,又求助的望向李觀云。
在他認知里,李觀云的朋友,端是狂徒無二,唯有李觀云正常一點。
“那可巧了,是真吃人不吐骨頭,還是假不吐骨頭?”
猗窩座笑聲越大,老板心中嘆息,原以為接了兩位豪客,沒想到都有點瘋癲。“自然是真的,你們快走吧,等會他們就要找武士過來收拾你們了,走吧走吧,我這次月供多出點,也沒那么多事情。”
老板話音剛落,那大門便被人砸成碎片,一行八九人,其中有兩位浪人帶頭,后面跟著幾個日本武士。
“中野大人,早川大人,就是他們兩個,侮辱我黑龍會。”三個年輕人中的一個,惡狠狠盯著兩人。
“兩位大人,都是誤會,是誤會。”老板連忙撲過去。
中野抬起一腳,踹的老板七葷八素。“就是你們!”
老板不敢吱聲,心中凄苦無比,面上萬念俱灰,全完了,竟然來了兩位浪人,就算用錢財打發,也是不夠。
早川似乎比較冷靜,端詳兩人片刻。
而中野見無人應答,面皮抽動,他乃是黑龍會三千浪人之一。
和年輕人這種外圍會員天差地別,可以說是個小頭目的人物,哪里會想到,在這里被兩個無名之輩輕視。
中野拔出武士刀,早川隨之,目光交匯,中野撲向似乎更強的猗窩座,早川也挑好軟柿子捏。
“輕視我黑龍會,那就付出血的代價!”中野齜牙一笑,一刀直砍猗窩座天靈蓋。
老板絕望閉目,兩人帶來的會眾振奮無比。
兩位浪人出手,這兩人就算有點本事,也管不了什么用處。
“聽說你們吃人不吐骨頭?咱們交流一下?”
猗窩座獰笑一聲,中野面色狂變,武士刀,竟被此人抓在手里。
“嗨呀!”中野提氣發聲,正要爆殺猗窩座,倏地身體失衡,落進了猗窩座的懷里。
心中正是驚怒,陡見兩只鬼牙露出,中野頓時心如玄冰,“鬼!”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老板直接嚇傻,黑龍會余眾,怛然失色,如果是鬼的話,哪怕是最普通的鬼……
陡然起慘叫,早川大驚失色,他發現李觀云也不好對付。
竟然拿著一根筷子,和他打得有來有回,招式繁復至極,看得他眼花繚亂。
知道遇上強手,頓時心生退意,然而還沒準備好撤退,聽得中野言語,以及慘叫。
“和我過招,還敢分心。”李觀云不由一笑,那早川瞬息回神,但見一根筷子充塞視野,戳進天靈蓋里。
猗窩座大感痛快,將殘尸一拋,沖入黑龍會余眾之中。
抓起方才要踢桌的年輕人,兩手發力,撕拉一聲。
便是惡虎入羊群,三拳兩腳,死了一地。
老板見此,身下地面出現大片濕潤。
刺青鬼臉,猩紅斑點如星,猗窩座滿口艷紅,聳聳肩:“事實證明,我還是喝不慣這個酒。”
“又沒人逼著你喝。”李觀云大笑。
桌上之碗,酒液不復清亮,隱有淡紅之色,也不換酒,滿飲入口。
老板聽著李觀云和鬼說話,身子抽搐,他不怕死嗎?這可是鬼啊!他的朋友是鬼啊!他還不跑嗎?
猗窩座長笑坐下,而后各吃各的,倒也融洽。
老板半晌回神,再放目去時,兩人已然無蹤,面上唯有苦笑。
“怪人吶,嗯,還有怪鬼。”說是怪人,竟與鬼為友,說是怪鬼,竟然殺了黑龍會眾,卻不曾殺他?
是個好鬼不成,老板不能相信,他親眼看見猗窩座吃人,鬼類這種東西,吃人就是原罪,哪里分什么好與壞呢?
離開酒館,兩人默然走向高宅,沒兩步,猗窩座腳步停住,李觀云步伐微頓,也不回頭:“回去吧。”
猗窩座張張嘴,如此良機,李觀云怎能放過?
深吸一口氣,他自然也感應到窺伺,那是暗中存在的黑死牟。
“那就回去吧。”猗窩座目光微瞇,他將快速達到通透世界,直到李觀云離開的那一天。
時間如流水,又是三月過,猗窩座閉關了,李觀云的太陽真火再有精進,他的繁劍,也只差一線。
他原本以為,利劍境界,該當無招,劈刺削撩足矣,然而劍招一繁,端有千萬種變化在其中,竭盡摸索不能全。
李觀云化簡劍為繁劍,繁劍之間,劍招自生,若是得之,威能恐難估量。
這也讓他心眼無果的利劍境界,不算是原地踏步。
然而他也時時三省吾身,繁劍是否是利劍大成的終點呢?還是說只是過程?
每思及此,自失一笑,劍道路且漫長,只要不是原地踏步,終有一日破之。
這兩天,心里又有一些預感,這天晚上,他正在院中,忽然目光一凝,看到那爛漫月華下,一只精美瓷瓶。
瓷瓶完美無缺,花紋繁復難明,乃是人間極致的工藝品,他正悟繁劍,看著這花紋觸類旁通,不由出神。
好半晌回過神來,走上前去,環顧四周,沒想到鬼里面還有這種情操高尚之輩,懂得藝術。
于是拿起瓷瓶,月光映照瓷面,光暗交錯,花紋竟如游動一般,李觀云也有些愛不釋手。“好瓶子。”
“謝謝,但請你把我放下,不然就算有無慘大人的命令,我說不定也會取你一只手,給我這花瓶再添點美感。”
李觀云眉頭一挑,將瓶子放下,不一會兒,鉆出個畸形的鬼出來,兩只眼睛的位置,長著嘴巴,嘴巴里和額頭,則生著眼睛,沒有頭發,額頭數只扭曲的鬼角,脖子兩邊,四條嬰兒大小的手臂,看不到下半身,像阿拉丁。
“你還敢這么看著我,你不知道死字怎么寫嗎?”玉壺桀桀怪笑。
李觀云略掃一眼,第一次看到長相這么清奇的鬼。
“上弦?”
“上弦伍·玉壺。”見李觀云似乎不怎么在意,玉壺兩張嘴吐出舌頭,上弦伍的氣勢撲面而來。
三大上弦和鳴女,乃是無慘真正的心腹所在,也跟隨無慘,見識過李觀云的厲害。
但上弦后三,大體是天各一方,數十年不曾一見。
玉壺應召而來,聞高宅中有一人類,頗受無慘看重,自是不滿到極點。
看著玉壺對他兇神惡煞,居然還威壓于他,李觀云心中那是啼笑皆非。
他和上弦之叁有來有回,卻被個上弦之伍看輕,而且還是威脅了?
殊不知玉壺也是如此,天下鬼殺隊,聞他上弦之伍之名無不喪膽,李觀云堪稱匹夫!
“你竟然敢直視與我,不卸你兩條胳膊插花,我玉壺……”玉壺夏然而止,無慘在他腦海中下令了。
“算你好運,大人要你陪同。”玉壺一副放過他的樣子。
李觀云一笑,果然應驗了,很快便來到了無慘的房間。
甫一入內,接觸到一線幽怨的目光,李觀云灑然抖落那目光中的不適。
鳴女微聲道:“你久沒來聽我彈琵琶。”
“妙音不該置于生命之上,那是魔音,聽多了對身體不好。”李觀云哂然一笑,鳴女更為幽怨了。
“對你來說,是人是鬼,又有何分別呢?”鳴女劉海遮住的眼睛,不知看他哪里,口中卻嘆息一聲。
“特定條件無區別,但常態下還是有區別的,譬如說,你是鬼,而我是人。”李觀云搖搖頭,鳴女便默然了。
他原以為李觀云并不在乎凡人的生死,然而對李觀云來說,殺該殺之人,與殺該殺之鬼,確實是沒有分別的。
可鳴女所作所為,以無辜之人的生命譜出音律,縱然再怎么美妙,李觀云也不屑于去聽。
玉壺心中暗驚,這人類竟然和大人心腹交頭接耳,說的話味道還怪怪的,莫非是鳴女看上他了?
奇怪啊,這小子也不算多帥啊!
不過既然如此的話,他也要慎重一點點。
他雖然是上弦之伍,但拼不過鳴女是近侍,給無慘大人吹吹風,也夠他玉壺喝一壺的了。
但看李觀云胳膊腿,又挺適合插花的,真是讓玉壺矛盾。
“進來吧。”屏風后面,無慘的聲音發出,一人兩鬼入內。
無慘孤身一人,直望玉壺,眼里似乎有一些期待,但更多的是做好受打擊的準備。“東西呢?”
“大人您看。”玉壺諂媚一笑,從褲襠下面的花瓶里,又掏出個更大的花瓶,小心翼翼遞到無慘面前。
無慘往里頭一望,赫然是一朵青色的花,他心中正是大喜,聚精一看,怎么是圓的?
這花不對勁,不是正經花!
而且還是個喇叭的形狀,無慘面上大黑:“我叫你找青色彼岸花,你給我找了朵青色牽牛花!”
無慘目中寒光射出,一手便捏住了玉壺的腦袋,上弦之伍毫無反抗之力,吃痛叫道:“大人,您可以先試著研究一下,彼岸花確實找不到,但牽牛花也不錯啊,都是青色的嘛,也許效果差不多呢!”
“滾遠點!”無慘大怒。
一腳便將玉壺的花瓶踢出高宅,玉壺自然也沒影,他還余怒未消。
這玉壺突然上報,說找到青色的花了,他大喜過望,連忙召見。
嗯,確實是青色的花,青色的牽牛花。
無慘挾余怒望來,端是讓人肝膽皆寒,可惜李觀云不吃他這一套。
無慘面色漸漸緩和:“半年了。”
李觀云面無表情,無慘稍顯尷尬:“鳴女,你先離開。”鳴女施了一禮,款步離開了房間。
“給你的時間太久了。”無慘佯裝嘆氣,不等李觀云接話,馬上道:“二十二年,再減五年,十七年時間。”
李觀云一聽,雖然早就做好準備,但還是被無慘屑到了,他要是隔三個月整這么一出,怕是兩年時間都待不到。
無慘之屑,簡直令人發指!
無慘咳嗽一聲,臉上尷尬一閃即逝。“當然了,我也是體諒你的,你看三個月前,我不是讓猗窩座帶你去找姑娘了么。這次憋壞了吧?我也給你放個假,讓童磨帶你去妓夫兄妹那里玩玩,那可是好地方,男人的天堂,漂亮的花姑娘,大大滴有,別說三個,就是三十個,三百個,你只要一開口,他們兄妹和童磨都會滿足你的!”
無慘還加重語氣,他這三個月比較忙,沒有發展到女鬼,但為了安撫李觀云,已經是找準弱點猛攻。
“我……”李觀云欲言又止。
真是交友不慎,猗窩座打趣他幾句,無慘這屑鬼王還真信了,以為他是色中餓鬼。
“好了,下去吧,玩得開心一點。”無慘不耐煩揮揮手,李觀云眉目輕皺,離開了房間。
看著李觀云背影,無慘心中暗忖,想必現在的李觀云,已經感動的不要不要的了。
他這個老板,怎么能這么為員工著想呢?
簡直是專門發福利的企業啊,想到全天下的鬼,有這樣一個好老板,無慘打心眼里嫉妒!
“讓黑死牟跟著,另外,新晉的下弦,收拾收拾,給我送進來。”無慘這一開心,就向鳴女傳下偉大的命令。
走廊中,李觀云頓住腳步,不必再對無慘有什么幻想。
這千年鬼王,雖然實力通天,但兩番所為,真乃是反復無常,喜怒不定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