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軒來到給孤園的時候,卻見涼亭里坐著兩位峨冠博帶的老人,其一為大儒張載,另一人卻甚是面生,不知是何方人物。
他正要走開,張載卻一眼見到了林白軒,揮手召他前來,指著林白軒對另一位老人笑道:“這個就是我剛剛提到的林家小子。”
“哦?”另一位老人白面無須,神采奕奕,上下打量了林白軒幾眼,點頭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橫渠公所言不虛矣!”
“這位是……”
林白軒剛問了一句,就被張載惡狠狠的瞪了一眼。
“教你平時多讀書,如今平白鬧了笑話。姜夔姜堯章的大名,你莫非也不知道?”
林白軒愣了愣,垂頭喪氣的說:“不知……”
張載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抽出戒尺,怒道:“伸手!”
林白軒張口結舌,只得委委屈屈的伸出手去。張載也不客氣,結結實實打了三記,喝道:“教你長個記性,豈不聞‘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哦哦哦!”林白軒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原來是白石道人!”
連楊萬里、范成大爭相結交,朱熹、辛棄疾都為之贊嘆的白石道人姜夔,居然連名字都想不起來,這頓打著實挨得不冤……
張載哼了一聲,隨口解釋道:“白石先生比老夫年輕幾歲,卻是博采眾家之長,詩詞、書法、音律都堪稱一代大家。前番他在陽世任職淮揚郡司,這幾日回酆都城敘職。你這小子,可要虛心向白石先生請教才是!”
在陰司派往陽間的官員當中,城隍相當于縣長、市長,而郡司就相當于高官的職務,算得上是封疆大吏。
姜夔連連搖手笑道:“橫渠公折煞愚弟了。”
二人互相吹捧幾句,忽然兩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娃牽著手跑了過來,其中一個稍大一些的娃娃叫道:“爹爹,我答應小詹弟弟帶他去找人,還望爹爹允可!”
還不等姜夔答話,張載卻撫須笑道:“賢弟許久不曾回陰司,想不到生了這般俊美的一對娃娃,可喜可賀!”
姜夔卻輕嘆道:“非也!這孩子是我收的義子。前年姑蘇境內有妖僧養鬼,害了這兩個娃娃的性命。這老大魂魄漂泊無依,我見他聰穎伶俐,便收了他為義子。這小的卻魂魄不知所蹤,一直引為憾事。”
“前幾日我回到酆都城,卻遇到這小娃娃,得知他有了歸宿,魂魄投身常州一家姓李的大戶人家,倒也是兩全其美!”
他隨口解釋幾句,便溫言道:“你們要去尋人,不知尋的是何人?這陰司不比其他,規矩森嚴,不可胡亂沖撞!”
那稍小的娃娃遲疑了一下,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問道:“姜伯伯,我投身的李家曾有一個姐姐,名叫李惠,大約五六年前病死,卻不知去了哪里……”
張載沉吟片刻,喃喃道:“常州人氏李惠?五六年前病死?這名字倒是有些熟悉……”
他忽然神色一動,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楚江王的兒媳!”
聽姜夔敘述前因的時候,林白軒就隱約覺得有幾分熟悉。當聽到“楚江王的兒媳”,他頓時恍然大悟,這不是珠兒么?
看著那個唇紅齒白的小娃娃,林白軒不由得多了幾分好感。
在珠兒原著中,這個小家伙作為第一主角,確實令人憐惜疼愛。
他幼年父母雙亡,兄嫂也不容他,又被妖僧殺害,煉成小鬼御使。他向往親情,便趁機逃了出來,附身到一個年老富翁的亡子身上,當了別人的兒子。
不僅如此,他還兩次下地府,打聽亡子和姐姐的下落,最后還救了那個便宜父親一命。
地府戒備森嚴,只有魂體才能進入陰間。他本來已經附體成功,卻又甘愿冒著危險,離魂前往地府。可謂有勇有謀,孝義可嘉。
姜夔略一思忖,便向張載告罪,帶著兩個小家伙前去普明宮。
等這一老二小離開,張載的老臉就沉了下來,淡淡的說:“你收拾收拾,去陽間一趟罷!”
“啊?”林白軒目瞪口呆,急忙問道,“橫渠公讓我去陽間干什么?”
“此番白石賢弟下陰司敘職,卻有一件心事。老夫思來想去,這件事便讓你去辦,若是辦得不好,小心老夫的戒尺!”
聽了張載的講述,林白軒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在淮揚地界,有五通作祟,霸占良家婦女,偷吃牲畜,百姓苦不堪言。
姜夔身為郡司,也多次派遣陰兵前往捉拿,怎料那五通神出鬼沒,往往撲空。凡是陰兵前去捕殺的地方,五通往往加倍發狠報復,手段尤其殘忍。時間一長,五通禍害更甚,民怨沸騰。
林白軒聽了幾句,心中已經明白過來。
這不就是五通嘛!
五通神雖然有個“神”字,但是對于林白軒來說,只不過是五個剛剛化形的小鬼,便是吹一口氣也殺得干凈。
只聽張載淡淡的說:“你雖然伶俐,做事也算妥當。只是老夫與你相識十載有一,卻從未見你來找我借過一本書,學過一個字。”
“你不喜讀書,那也罷了!卻不可荒廢了你的前途。如今白石賢弟既然有了麻煩,你就去把五通或擒或殺,給他一個交代。日后敘功起來,老夫也好替你搏一個前程!”
林白軒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如今已經是太乙金仙的境界,一身修為可謂出類拔萃。只要隨便開一開口,便是酆都大帝崔鈺也要立時讓位。
但是只有面前這位老人,是真心實意替他著想。
不在意他只是最底層的地府巡卒,也不在意他無根無基,完全只是因為愛惜人才,屢次想要提拔于他。
這一次讓他去陽間辦差,分明是將現成的功勞送給他!
恍惚中,隱約聽到張載問道:“如今你的參同契,練得怎么樣了?”
林白軒急忙收斂心神,答道:“已經練完了!”
他的小葫蘆里,藏著一本張載親手所贈的參同契,是修煉真汞化嬰的粗淺陰行法術。對于如今的林白軒來說,絕對可以算是“練完”。
原本以為張載會夸他一句,誰知張載反而皺起眉頭,教導道:“修煉之道博大精深,需時時勤學苦練,哪有‘練完’的道理?”
林白軒正要說話,卻又聽張載徐徐道:“那五通只不過是妖鬼化形,想來并沒有多大修為。你既然說自己‘練完’了參同契,大約也該有鬼嬰的境界,我倒是可以放心了!”
他略一沉吟,從懷中摸出一支鐵筆,吩咐道:“這支判官筆跟了老夫一輩子,多少也有些神效……”
林白軒頓時氣沮。
說好的放心呢?
怎么把您老人家用了一兩千年的判官筆拿出來了?
真當我收拾不了那五個小鬼?
不等老人再說,林白軒已經搶先笑道:“橫渠公且稍待,小子去去就來!”
他陡然化作碩大無朋的判官虛影,遮天蔽日,在地上投了老大一片陰影,遮住半座陰山,嘩啦啦向地府出口飛去。
張載半伸著手,猶自拿著判官筆,自己呆呆的愣了半晌,這才想起那小子竟然變成的是自己的模樣,忍不住笑罵道:“混賬小子,原來有這般神通。倒是老夫小窺他了,也難怪他嫌棄老夫這支判官筆……”